2024年10月,知名的导演兼作家万玛才旦的西班牙语版小说集在西班牙首都马德里面世,这本小说集收录了五篇短篇小说,其中包括《塔洛》和《气球》。这是万玛才旦的作品首次在西班牙和整个西班牙语世界出版,由驻法国的秘鲁籍翻译家兼记者伊索尔达·莫里略(Isolda Morillo,中文名莫沫)翻译,马德里的Hermida出版社发行。提供纸质版和电子书版本,全球西班牙语读者将能够一窥万玛才旦的精彩故事。万玛才旦的首部西班牙语短篇小说集万玛才旦老师的文学作品一共有26种,除汉语和藏语之外,还包括有法语、日语、韩语、英语等多语种版本,现今西班牙语版本也面世了。在之前,我们对万玛才旦老师的小说拥有全球的读者这件事情可能不是那么了解,今年5月31日,我们特别邀请到了万玛才旦老师的日语译者大川謙作和西班牙语译者Isolda Morillo(莫沫),与出版人蔡欣一起对话,向我们介绍他/她们眼中的万玛才旦老师,作品翻译中的交往故事和遇到的困难,对万玛才旦老师作品的世界性定位及在其语种读者中的期待等。以下是对话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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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川謙作:大家好,我叫大川謙作,是万玛老师的日文译者(之一)。我从小就对西藏的文化历史感兴趣,所以从人类学跟文学等等的角度来研究当代西藏的文化。我翻译过很多当代藏族作家的小说,从藏文跟汉文来翻译到日文,介绍到日本,万玛老师是其中之一。今天非常高兴有这个机会跟中国的观众、读者分享我跟万玛老师的一些故事,我非常荣幸,谢谢。万玛才旦日语译者 大川謙作
蔡欣:谢谢大川老师,下一位是我们西班牙语的译者莫沫,我们非常的有缘分,是在很靠近万玛才旦新书出版的时候,相对有点偶然的机会联系上,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们非常热烈地在微信上互动,有请莫沫老师。出版人 蔡欣
莫沫:大家好,我是一位记者、翻译和作家。作为记者在中国工作了将近20年,我是2000年初的时候到中国工作,起初是在西班牙语电视台,之后是为一个美国的媒体工作,我是在做报道的时候,开始对中国文学产生了兴趣,然后开始学习中国文学、中国文化。我曾经去过的地方,比较多的地方是藏区,跟着我们当时的电视台,我们去过拉萨,也去过一些其他的藏区,有青海、四川、甘肃等,西藏文化也引起了我很大的兴趣。当时我也接触了一些藏族的作家,比如说扎西达娃,唯色,包括万玛才旦老师,我在北京的时候也有机会见到。所以当去年有一家出版社向我提出说让我翻译他的作品,我觉得非常荣幸,也非常高兴。因为我看过他的作品,看过他的电影,也跟他交流过。但是非常不幸的是,这家出版社让我翻译他的作品是在他去世之前的一个月。比较高兴的事情是他去世之前知道他的作品要被翻译到西班牙语,不幸的是,他在一个月之后就去世了。万玛才旦西班牙语译者 Isolda Morillo(莫沫)
蔡欣:我们都很想念他。刚才其实莫沫也讲到跟万玛才旦老师有采访,包括翻译他书的契机,我也想请大川老师详细地来介绍一下,因为我记得您是他两本日文书的(译者)。蔡欣:两位老师详细地来说一说,最开始知道万玛才旦老师的书,包括在翻译当中跟他有一些什么样的交往故事。大川謙作:我第一次见到万玛老师应该是在2010年,我在美国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念书的时候,那时候万玛老师也在美国, 2010年应该是3月份,美国举办了一个小小的电影节,那时候在纽约的哈里姆地区的一个小小的电影院,观众应该不到50人,这样小小的电影院上映了有关西藏的一些电影,还有纪录片等等这样的event。那时候上映了万玛老师的《寻找智美更登》,电影应该是刚刚剪辑完,但是那时候我是一个观众,所以跟他没有讲话的机会。那之前我不知道万玛老师的存在,但那天第一次知道了。我跟万玛老师真正认识、互相认识是第二年,2011年,他到东京来了,为了参加东京FILMeX国际电影节(TOKYO FILMeX Film Festival)。(这个)电影节是比较大规模的、比较有名的一个国际电影节,特别是那个电影节的出发点是关注亚洲的电影,新加坡、泰国、马来西亚、伊朗或者是中国,当然也包含中国的香港和台湾地区,印度也有这样关注亚洲的国际电影节。万玛老师出名的作品是《老狗》。《老狗》电影海报
我从2008年开始关注西藏文学翻译的工作,因为有人叫我跟他一起吃饭的机会,所以我跟他以这样的方式认识。那时候他知道我是一个从事文学方面工作的人,也翻译一些藏族的文学。所以他给了我两本他的书,一本藏文书,一本汉文,然后让我跟一些同事(一起)翻译。翻译的一些计划开始了,所以万玛老师主动告诉我,你们翻译,我们就开始翻译他的小说。大川謙作:是的,2010年是在纽约,2011年是在东京,《老狗》2011年获第12届东京FILMeX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到了一个最优秀作品奖。蔡欣:对,最佳影片奖就是您提到的东京的电影节。最开始您看到他的小说有什么样的印象,包括非常印象深刻的篇目有哪些?大川謙作:是《寻找智美更登》。因为我第一次认识他,第一次看到的他的电影就是这部,当然我对这个小说也觉得有缘分。然后电影也是,我觉得很好,包括风景的美,还有被描述的那些藏地景观气息的美,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寻找智美更登》剧照蔡欣:莫沫,你还有什么补充吗?刚才你其实有提到,翻译相对比较晚,但是之前其实您有采访过他,这个方面可以跟我们多介绍一些。莫沫:我在中国工作的时候,我当时觉得文化方面,比如说文学方面是一个很活跃的领域,还有另外一个领域是电影,特别是独立电影,所以我经常会去参加一些独立电影节,或者去采访一些导演。我在采访他之前看过他的电影,比如说《老狗》,但是当时我不认识他,有一个也是非常偶然的机会,朋友跟我讲说,今天有一个特别的放映,在北京的郊区,很多做电影的导演、制作人,还有其他跟电影有关的人,我们都一起去了。然后放映的好像应该是,我记不太清是2016年,还是2015年,当时是《塔洛》在国内的首映(2016年12月《塔洛》在北京首映),我不知道它之前有没有在藏区放映过,但是它至少在北京是第一次放映,规模很小,人很少,而且在郊区的一个农家院,也有很多美术学院的老师。《塔洛》首映照片 | 图片来自《首映现场》
然后我非常震撼。虽然我看过《老狗》,也看过他其它的一些电影,但是《塔洛》当时让我非常的震撼,非常震惊,因为我没有看过任何一个电影,用这种方式来讲述,这就是讲述藏人的一个故事,他还用藏语,还很幽默。他用非常幽默的方式在讲述一个藏人身份的问题。
我记得我们有机会采访他,然后也跟他聊了很长时间,关于他的电影。之后我有好多次机会采访他,因为我很喜欢他的电影,我也很喜欢他的小说,所以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去跟他聊一聊。他是一个很含蓄的人,一个不是很喜欢讲很多话的人,不喜欢夸张,也不喜欢张扬。
我记得当时外国记者协会在北京有一个办公室,我们曾经想邀请他来给我们讲一些他的电影,他非常谦虚,当时可能他的电影在国际上刚刚开始有知名度,但是他给我的一个很深的印象就是他的谦虚,因为我当时看《塔洛》,我就是感觉这个电影是一个世界级的艺术电影。蔡欣:谢谢莫沫。因为我也看到篇目里面,西班牙语选了5篇,有《塔洛》,还有《站着打瞌睡的女孩》,这一篇也是很喜欢,包括大川老师翻译,他有两部,就是《寻找智美更登》和《气球》,里面篇目也非常的经典,两位译者可不可以分享一下在选目的过程当中,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包括万玛老师有没有一些参与,在选目上有些什么样的讨论,大川老师先来。大川謙作:他给我推荐了一些作品的。我特别印象的是《气球》这篇小说。这个也是2019年我开始翻译的,那时候他的电影《气球》也刚刚确定开始在中国上映,所以他接到信息之后联络我,听说在日本也上映他的新电影《气球》,所以同一个时期出版译本,应该是很好,给日本的观众的影响也比较大。《气球》剧照
所以他就是说比较喜欢什么,说你要翻译这篇,他是比较喜欢做这这样计划的人。所以这本『風船』(《气球》日文版)的话,出版计划也是他自己主动开始的。然后《寻找智美更登》这本选篇的话,我跟他的想法有点不一样。他一开始的时候比较不太喜欢他初期的一些作品,包含初期的藏文小说,不想让我们翻译。但是我们觉得,比方说这篇《雪》的藏文小说我特别喜欢,但是他觉得应该这个作品对日本的读者来说可能有一点难,所以没那么愿意让翻译,但我们就是觉得这个好。『チベット文学の現在 ティメ-・クンデンを探して』
(内含《寻找智美更登》日文版)
最特别的是,他的一个藏文的小说,这个名字叫做《星期天》,这篇小说它没有翻译到汉文的,只有藏文而已。但是我们翻译的日文里面没有《星期天》,所以他自己也有一些想法。所以我(会)跟他商量里面要收录什么样的作品。对万玛才旦日译作品的介绍
蔡欣:谢谢大川老师。其实我也可以分享一些,因为在寻找他的全球译者时,包括一些沟通,像法语译者杜碧姬女士,其实她也是写过纪念的文章,里面有聊到那本《撞死了一只羊》。万玛老师会推荐他的一些小说,译者也会根据自己的阅读和喜好,其实可以先提出一个选目的想法,然后跟万玛老师来讨论,包括我们中文版的编排也是这样,万玛老师也会跟我们讨论,我就发现其实他还是蛮亲力亲为去参与到这个小说的编目当中的。包括其实也提到他早期是用藏语创作,汉语也创作,我们有一个发现,越到后面他的创作,他在电影里面基本上是用藏语去表达,而他的小说可能也会选择更多地用汉语去表达。我们现在收录的这些藏语跟汉语小说,其实也不是别人翻译的,可能有一些小说先写成藏语,然后他自己会再给它写成汉语。那么他也不仅仅是一个翻译,因为他自己的作品,他在一些访谈当中其实也分享过,他根据藏语的读者跟汉语的读者的一些文化背景或者不一样的情况,他会来调整他在小说里面放的一些关于内容的详略,所以他是非常认真的或者考虑得比较周全的,关于他的小说里面有什么样的内容,包括翻译,包括选用。我们也是在2018年做了一个精选集《乌金的牙齿》,是在2019年上市,(关于)篇目的选择我们自己也跟他讨论,非常希望有一个阶段性的精选。后面的从(20)21年开始,约定来做他的最新的短篇小说集,持续地出版。以上我也补充一下中文版和我了解到的法文版的编目当中的一些故事。《乌金的牙齿》|点击图片即可购买👆莫沫也可以聊一聊,我看西班牙语的是五篇,确定翻译后和您跟万玛老师的沟通,时间也非常短,(怎么)在短短的一个月里聊到选篇等。莫沫:因为各种原因,中国文学翻译到西班牙语的很少,相对于比如说法语、英语、日语、德语要少了很多。可能一个原因是因为翻译家、就是译者比较少;另外一个是出版社对中国文学了解非常非常浅,这是很可惜的一件事情。因为比如说西班牙语,不仅仅西班牙,还有拉丁美洲很多,实际上有几百万人、几百万的读者,实际上他们对在中国产生的文学不了解,所以很多的文学经常是在其他国家翻译完之后,才来到西班牙。所以当时有一家出版社跟我提出说要翻译万玛才旦,我问他的作品有没有被翻译过,然后我很惊讶,这是去年(2023年)的事情,居然没有被翻译过,他的作品居然在西班牙语没有被翻译过。当时我没有想到,我当时没有关注这个事情,所以我当时跟万玛老师联系了一下,然后我跟他说,他很高兴,然后他问我是哪一本书,我说是《气球》。当时西班牙的出版社提出,因为《气球》是10个短篇,但是西班牙的出版社说我们可以这样,先出5个短篇,因为西班牙的读者一点都不了解,虽然在这里放过电影《塔洛》,可能还有《气球》,但是对他的作品完全不了解,新的作者这样一下子出一个很厚的书的话,比较难卖,所以就说我们先选5个短篇。然后我们在交涉过程当中他就去世了。我留着我们那时发的微信,因为我们当时在交流,然后我当时非常高兴,而且我当时想在翻译当中可以提出很多的问题,我觉得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直接跟作者交流问一些问题。但是他就去世了,所以我就没有(机会),之后的工作都是自己(完成的),我们就自己选了(篇目)。我把他的经典作品,比如《塔洛》《气球》等,我觉得可能会比较好、比较容易被西班牙读者接受的,我把那些选了,(跟出版社)说先翻译这些之后,我们可以再看能怎么推广。我也跟法国的翻译家联系,因为法国有两个翻译他作品的译者,一个是从汉语翻译,一个是从藏语翻译;美国也有一个从藏语翻译的。我也想做一下比较,因为他有的作品是两种语言都有的,有藏语也有汉语。有一篇作品,我记得我比较的时候,感觉汉语和藏语还是有一点点的区别,虽然区别不大,所以我特别在翻译的时候——我们马上要出来的这本书是从汉语翻译的——特别问了他的儿子,他的作品是不是先用藏语写,然后再用汉语写?他家人就说他很多的作品是先用藏语,再用汉语、把它翻译成汉语。我就尝试从藏语的翻译看看做了比较,尽量用一些藏文的表达的方式,比如说哈达、龙头琴,还有很多的这种藏语的工具,就是西藏文化的一些成分,我尽量保留藏文。因为他虽然是用汉语写的,但是他写的是发生在西藏的事情,所以我尽量保留了一些藏文的语言。
蔡欣:谢谢莫沫。在刚开始具体进入到每一个文本,包括翻译这些故事当中,译者可能会更多地考量,因为它体现藏地的一些文化和一些物品的翻译,所以也想问问两位,在翻译的具体过程当中,有一些什么样的困难,有怎样的处理方式,大川老师先聊一聊。大川謙作:刚刚莫沫老师说到他的小说,有部分的小说其实有汉文版跟藏文版,包括一些没有出版的,我最近翻译的大部分都是他的汉文小说。但我每次翻译他小说的时候,(都)请万玛老师(也)给我藏文版,因为有一些藏文的名字,比如藏文的地名,或者是人名,汉文来说我们不知道原来的藏语的发音是什么样子,所以那样的时候我会找藏文的这个部分看,了解原来藏语的名词,以藏文的发音来写译文的译稿。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我最近在翻译《切忠和她的儿子罗丹》这篇小说,这篇也有藏文和汉文的,藏文的比较早,我看过觉得两个语言的差别比较大。因为这个小说的结构就是一个framing structure,故事里主人公自己讲故事,是“故事里面有故事”结构的小说。在藏文版里,讲故事的主人公一开头就出现,故事的一半再次出现,然后再次出现,出现的比较多。而在汉文版中,主人公在开始的时候出现,但是之后没有出现,故事的结尾的地方他才再次出现,所以两个版本的差别比较大,我翻译的时候会有一点烦恼该怎么样去处理。但现在比较起来的话,我觉得汉文版是比较完整的,因为他自己翻译到汉文给汉语读者了解,所以我有一点点觉得这应该是他自己的愿望。如果他还在的话,我可以直接问他,当然现在不行了,所以我在考虑我的判断对不对,自己也说不好,所以这是个很大的问题。蔡欣:我想如果万玛老师还在的话,可能我们问他这个问题。他有可能现在就在我们直播间里,他可能就微笑地说,你们自己怎么认为都是对的,你们按照你们自己的想法都可以。莫沫:因为我也是从汉语翻译的,所以我刚刚开始接这个活的时候,当时也在想我可以问万玛老师,但是我也是没有机会,很可惜。然后我问了他的朋友,有很多他们也不了解,他们说有很多事情他们也不了解他是怎么样去处理的。所以我参考了比如说法语(译本),就是从藏语直接翻译的,还有英语的一些,尽量去(翻译)。在中国的时候,我对藏区和西藏文化比较感兴趣,我觉得这个对我了解他的作品也有帮助,因为他很多的故事实际上和藏族文化有很大的关系。虽然我觉得,生活在两个(种)文化之间,他也有电影导演和作家的双重身份,他也其实是在两(种)文化间穿梭,而且在他的很多作品里面,这两种文化都能看到,比如《塔洛》,塔洛去城市,去警察局,他会接触到不同的文化。比如《陌生人》,《陌生人》里面一个人在寻找21个卓玛。我在翻的时候,发现法语的版本就介绍了卓玛。21个卓玛实际上是西藏佛教里边的一个故事,是讲二十一度母,藏语是“卓玛聂久”,有一个宗教上的意义在。所以当时就有很多这样的挑战,必须要去做很多的研究,关于藏族文化的研究,还包括关于西藏当代的文化状况的研究。
蔡欣:好的,谢谢莫沫。我们在做中文出版的时候,相对来讲可能遇到的刚才你提到的这个问题稍微会没有那么有难度,当然因为他的用汉语写作的这些故事,其实里面暗含了非常多,像刚才讲到的藏地的文化,包括有一些深意的东西,但本身他的故事非常的有一种魔力,我觉得这种魔力可能就在我们中文出版里面,其实我们没有特别去强调或者给出这样一个文化背景,但是它的魔力依然存在。这个就是我觉得万玛才旦老师他写的小说一个非常吸引我们的这个地方。包括你刚才其实有讲到他的穿梭和双重,我自己也是非常有感受。因为通过这次我们整理他的遗作,我一直在说,他其实在用两种艺术语言创作,一种是视听语言,拍电影,一种就是用文字创作,他在文字创作里面其实也是用两种文体,一个是写小说,一个是写剧本。因为我们在明年也会持续出版他的剧作集,他的剧本的写作可能是在小说写作之前,包括像《寻找智美更登》,首先他写的是一个剧本,然后拍成的电影,然后再写成的小说,所以他的剧本创作我认为也是一个文学遗产,也是瑰宝,我们也期待在未来去做,能够跟广大的读者见面。除了这个小说文体和剧本创作之外,他其实还有一个用文字的创作,另外做文学翻译,这也是我们这一次为了纪念,我们又把他早年的翻译如意宝尸的故事《如意故事集》,也是代代相承的藏地民间故事集做了一个再版。他也是一个文学译者的身份,而且据我了解,他不仅仅是做文学的民间故事的翻译,他也参与给藏地的小学生的一些教材的翻译和校对,他其实一直都在推动这样子的一种文化的交流,包括两种文明的融合,所以也补充这样的一些内容。因为我们也都是各地的读者,在今天的见面里,我就代表中文读者,大川老师代表日本的读者,莫沫代表着西班牙语的(读者),虽然西班牙语的读者还没有正式地看到这个小说,想请两位分享一下,日本的读者对万玛老师的这些小说,有哪些方面的反馈,包括他的风格,无论是来自出版社还是来自读者;莫沫也可以分享一下,包括你身边的一些西班牙语的朋友以及出版社对他作品的一些反馈。大川謙作:在日本,我觉得比较(起来)日本的观众相对来说比较喜欢万玛老师的电影,跟电影比起来读小说的人看起来有一点少。然后我发现有意思的是,在日本有很多喜欢万玛老师的电影的人,如果有在日本上映他的电影的话,每次都来很多人。当他们知道我们翻译的万玛老师的小说,他们买那些书看,属于我觉得应该有一点点(爱屋及乌),从电影开始喜欢万玛老师的人,当然喜欢,但是(是)不太喜欢看小说。所以我觉得喜欢万玛老师小说的人(里面),喜欢西藏文化,还有喜欢中国文学的人比较多。比方说之前喜欢去西藏旅游的人,还有喜欢看中国文学的人,特别是魔幻文学、魔幻现实主义,这些比较玄幻文学的人会喜欢他的作品。这很有意思,比方说《塔洛》有电影跟小说,我的一个朋友他是搞文学研究的人,他很喜欢小说版的《塔洛》,看电影之后,跟电影比起来小说比较好。但是大部分的人喜欢电影比较多,所以这样的反应是很有意思的。蔡欣:因为在我看来,在过去几年万玛老师的电影,因为电影本身它的受众就会更广,中国也是这样。但是其实有很多,我们自己在中文世界里面遇到的很多他的影迷,也开始去读他的小说。一开始是从他的电影的同名的小说去看,慢慢地大家会去看他更多的小说,然后会进入他的小说世界,也会深深地着迷,这也是我们遇到非常多的读者和影迷的反馈,我们也觉得很高兴。这可能也是因为小说的创作或者文字艺术的创作,在我看来可能没有那么的爆炸式的开始,但它一定是一个更加持久的,这可能也是我们为什么要做出版,要做翻译,然后要做持续,因为一本书会永恒流传下去的。只要那一本书在,我们永远都可以把它翻开来阅读,可能永远我们都可以非常容易地递到另外一个人的手里,说你看看这个故事,你看看这本书,所以我还是非常坚信有持续的这样的一个出版,越来越多的人,然后他就像细水长流一样,像风吹过一样,这些草籽都会像播种一样,洒在大的草原里面。刚才这个问题,莫沫也可以聊一聊,因为其实像中国跟日本的话,其实还是东方的文化,我自己觉得,可能大家无论是对这种魔幻的,当然西班牙语带给全世界文学魔幻的现实主义,就是更大的一个共通之点了,所以也请莫沫来分享一下。莫沫:他的电影在西班牙和别的国家,在英国放映过,好像《塔洛》在这里也得过一些奖,所以他的电影在西班牙并不陌生,《塔洛》《气球》都不陌生。我在翻译比如说《塔洛》的时候,还有另外一个可能是,他的作品里面有很多对话的方式,让《塔洛》很像一个剧本。所以我在翻译他的作品的时候,发现他实际上是有一个双重身份的,作为一个导演,他有一个自己的风格;作为作家,他也有自己的一个风格。而且他的这两个身份可以说是完全不同,都有独立的价值,他在语言和两种文化之间穿梭,所以实际上他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艺术家。而且我觉得,他的文学作品,抛开他的电影的作品,只是看他的文学作品,至少我看到的那几部作品,我觉得实际上他是一个很好的小说家。你们刚才讲魔幻现实主义,因为我看过西藏作家扎西达娃的作品,我觉得扎西达娃的作品里面可以看到,比如说他有一些模仿魔幻现实主义,而魔幻现实主义来自于拉丁美洲,像马尔克斯之类的。但是我觉得万玛才旦的作品里边,他并不完全是魔幻现实主义,我觉得他自己创作了一个新的自己的风格。因为实际上他有很多的作品是在在打破这种魔幻,打破我们对西藏文化有一种刻板的认识,但他并没有要否认自己的文化。他有很多的这种,比如说用幽默的方式,或者是用一些现代的方式,介绍当代的西藏人的处境。他有一些作品,比如说像《流浪歌手的梦》。《流浪歌手的梦》有一点魔幻现实主义,魔幻的是流浪歌手一直在做梦,但是他有一些其他的作品并没有,而是有自己的风格。他很让我想起墨西哥的一个作家叫胡安·鲁尔福,因为胡安·鲁尔福也(写)短篇小说,在短篇小说里,他也是用很简单的方式,很简单的事情,很简单的故事来讲一些有很深层次的含义,胡安·鲁尔福也是用那种很普通的人的故事来讲一些墨西哥文化。胡安·鲁尔福 | 图片来源网络
所以他的作品,如果这本书出来的时候,我希望会有读者会接受,我希望不仅仅关注西藏文化的,或者是关注亚洲,或者是关注他的电影的这些(读者),我希望对文学(热忱的读者)也接受它,因为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作家,这是非常好的,我觉得他不是先是一个导演,其次是作家,而是他完全是同时拥有双重身份。蔡欣:谢谢莫沫,其实刚才你提到的一个,他的作品,包括你对他的理解,我相信翻译成西班牙语,跟广大的西语世界里的读者(见面),我觉得两种文明肯定能够找到一些连接的地方。的确实际上当然我们现在从命名的角度去看这些作品,不管是西语的墨西哥作家,包括哥伦比亚作家用西语写作,我们命名它是魔幻现实主义。但实际上我自己觉得,这都是来自这片土地自己的声音,其实标签并不重要,但是不同的土地,我们发现可能来自同样的一个韵律,这样子的击打的声音,所以还是非常期待西班牙语的版本出来能够跟西语读者来见面的。刚才其实我们也都聊到万玛才旦导演写的小说的里面一些特点,其实在前面我们的一些讨论当中,一个像提到的关于对话,我们国内的著名的评论家李敬泽老师其实也特别聊到过这一点,我觉得他谈到几点对万玛才旦老师的小说有一个非常好的总结性的评价,他讲小说用对话,万玛老师小说对话是比较多的,人和他人在交谈,相互诉说,也可以把万玛的小说视为一种声音的叙事:“声音如果能够抵达自己,抵达万物就好了,但是声音注定做不到,声音从静默发出又归于静默。声音是风中的气味,是飞鸟拔出的一条线,是空中的有,是有中的无,就是为了这有限的向着无限的声音,万玛成为了一个小说家。”当时李敬泽老师说到这一段评语的时候,我自己也是特别被触动,因为万玛老师自己也提到,寻找是他所有小说创作的一个本质,就是一个核心。所以这一段话其实是对应出来,感觉万玛老师的小说的确呈现给我们了这样的感觉,包括敬泽老师其实也提到,他说万玛老师写的很多作品,在他看来实际上他不在意那是魔幻还是现实,他其实就是把他所感受到的这个世界,他所看到的世界表达出来,他用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词叫“地老天荒的日常”,它是日常的,但是它又是那样地老天荒的,所以那种深刻性,但是又处于我们日常生活中,这种我们人人都看得到的,但是它又极具有一种地老天荒性,我觉得这个也是非常精妙的,其实是把万玛老师的小说的风格特点点出来。最后他也提到,因为他那天特别有讲到万玛才旦翻译的藏地民间故事《如意故事集》。因为是藏地代代相传的,也是万玛老师在幼年的时候,可能小时候都经常听到的这样一些故事,他认为他后面写的小说其实仍然是在这个故事上的延续。其实在文学传统的接续这一点上,也回到我们最后可能要聊的话题,一个我是想请两位可以具体地分享一到两篇你们最喜欢的万玛老师的小说,还有接下来的一些在翻译和出版的一些计划。我们请大川老师。大川謙作:我最喜欢的一个万玛老师的作品是《嘛呢石,静静地敲》这篇小说。这个小说其实就是刚刚我们讲到的一些比较有他的文学的特点、风格那样的(作品)。因为他这个小说里头,主人公通过梦境跟死者的对话,生与死的那些界限就被超越了。《嘛呢石,静静地敲》
我以前问过万玛老师,他的小说有没有被拉美的那些魔幻现实文学所影响,他的回答是他自己不会觉得这样,但是如果你这样想的话,意味着他想描述的一些西藏的现实之中有梦幻的现实。所以刚刚你们讲到的藏族民间文学也是这样子,超越现实,我觉得他《嘛呢石,静静地敲》小说里都有这样的特点,所以我喜欢这个。莫沫:他的很多小说当然我都(很喜欢)。比如说我很喜欢《塔洛》,我非常喜欢,因为我觉得塔洛这个人物包含了很多(当代)藏人身份的问题,还有比如说包括当代的一些问题,比如说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比如说他自己到城市里边见到的藏族女孩是短发,有很多的这种藏人的当前的处境,我觉得在《塔洛》这个故事里面都包含了。还有一个《气球》我也很喜欢。《气球》我很喜欢的原因是因为可能就是我们刚才在谈的魔幻现实主义,因为魔幻现实主义它很容易把一个不同的文化异域化,觉得比如说只要是跟自己不同的,它就会很神秘,它会很不同,它会很另类。但是我觉得在《气球》里面,我感觉每次孩子在吹的那些气球,那些气球实际上是避孕套,孩子用烟把气球弄破。最后孩子们真正买了气球,那些气球也飞走了。他在这个气球里面有很多的(表达)成分,经常因为很多很现实的事情,把所谓的命运的事情打破了。因为比如说,命运可能应该是轮回,应该是夫妻,命运应该是如何,所以我觉得打破了很多这种神秘的东西,在《气球》里面,气球经常不是被丢了,就是被风带走了,所以我很喜欢《气球》。蔡欣:谢谢莫沫。我自己其实有很多篇目都很喜欢。现在我最喜欢的篇目是我们这次在《松木的清香》里面有收录的《第九个男人》,它其实是一位女性在跟她遇到的第九个男人讲,她前面遇到的每个男人的事情,首先它的结构非常吸引我。《松木的清香》|点击图片即可购买👆
第二是她遇到的每一个男人的故事,从整个的叙述当中可以看到一位女性她的成长,他可能从来都没有问过女性她的生活,她的命运。但是从这个角度里,我们其实就在看到她从一开始对世界有一个好奇,慢慢地她对这个世界可能有一些失望,同时她是怎么离开这个村子,又怎么回到这个村子生活,然后遇到不同的男人,包括到第九个,我一直觉得这个是一个寓言,可能现在我还只能够理解到这个小说的10%不到,但是已经非常吸引我了。再者因为这个故事又是一个女性的题材,但是它又不仅仅止于女性的命运,尤其我觉得第九个男人在这个故事里面一直串着的角色,我觉得都很不相同。所以也非常希望在后续,如果这个故事能够有更多的读者,更多全球的语种的读者能够看到它,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篇)。最后其实可能因为前段在整个的纪念活动,我们又重新去看了他的电影,我想讲一个看他电影的一个感受来结束我们今天的分享。我又重新看了《静静的嘛呢石》,这是他的第一部短片和第一部剧情长片,在影片里面,两位应该都记得,有一个刻石老人,然后生命无常,也是突然的离世,小喇嘛让刻石老人给他刻一块六字真言,但是这一块没有刻完的六字真言就永远地留在那了。而刻石老人他一生其实就是刻佛尊、神像和六字真言,万玛老师一辈子就是在拍电影和进行文字创作,他其实也是命运无常,离开了我们。因为今年我们出版《松木的清香》遗作集,后来我才发现这部遗作集,是他留给世人的最后一部书,写完的只有第一篇《松木的清香》。所以我一直也觉得,这就是他留给我们所有读者的没有刻完六字真言的嘛呢石。【相关图书】
十二幕人间行歌,十二次宿命轮回。《松木的清香》是万玛才旦遗作小说集,收录和整理了作为小说家的万玛才旦在文学创作的不同阶段具有重要意义的代表篇目,如生前尚未出版的小说遗作《松木的清香》、小说创作处女作《人与狗》、汉语小说成名作《流浪歌手的梦》、电影《寻找智美更登》同名小说等……其中篇目经由万玛才旦之子、青年导演久美成列编选确定,以久美成列和陈丹青撰写的怀念文章为序言和跋,力图还原一个真实赤忱、才华横溢、天真悲悯的经典作家及其文学遗产。《如意故事集:代代相传的藏地民间故事》
万玛才旦 编译
中信出版·大方 2024年4月
民间故事是古老智慧的结、民族文化的瑰宝,也是全人类的精神财富。万玛才旦编选、翻译的《如意故事集》以代代相传的藏族民间传说尸语故事中能使人间遍地金银、世人增寿百岁的如意宝尸为引,收录了二十四则如意宝尸说给背尸人德觉桑布听的动人故事。鸟衣王子、猪头卦师、魔鬼兄弟、迁魂术法……一则则扣人心弦的故事惹得德觉桑布频频发问,如意宝尸借此一次次逃回山洞,德觉桑布也一次次重新开始,如意宝尸口中的精彩故事也一个又一个地接续流传下来,堪称一部微缩的藏族版《一千零一夜》。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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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稿整理丨Annie 谢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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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杨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