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书 | ​萨维特里·黛维:《闪电与太阳》(The Lightening and the Sun)

文摘   文化   2023-12-28 01:44   法国  

萨维特里·黛维(Savitri Devi,法国籍希腊人,狂热的法西斯主义者,希特勒的女祭司,这个名字在印地语中意谓着“太阳女神”。她在1948年(纽伦堡审判后的第二年)开始撰写,并于1958年完成出版了一本全面阐述纳粹主义宇宙观与历史哲学的著作,其名为《闪电与太阳》(The Lightning and the Sun)。

黛维所阐述的纳粹主义宇宙观以吠檀多哲学(Védānta)为基础。印度教的三相神(trimūrti):梵天、毗湿奴和湿婆分别代表了实在整体的三种基本样态,以及与此相应的三种主导性力量。

梵天(Brahmā),如其所是的实在整体,它在时间之外,超绝于一切的时空规定。以时空为基本范畴运作的意识无法在理智上把握梵天,而只能通过某些精神操作步骤在神秘体验中使意识与之相融,所抵达的梵我合一状态伴随着超时间性的无上安宁与和平。梵天象征的主导性力量/德性被刻画为整全那如如不动(timelessness)的绝对宁静。

毗湿奴(Vishnu),世界的维持者,它是抵抗变易、瓦解和死亡的永恒生机,这种力持续地试图将时空范畴限定下的宇宙重新导向时空外的实在整体。毗湿奴象征的主导性力量/德性表现为在时间中将一切生命带回其无始处的原初完满,以抵抗时间之潮造成的不可逆的腐烂和败坏。

湿婆(Śiva),世界的毁灭者与创造者,其化现之一的大黑天(Mahākāla),在字面上即“伟大的时间”。湿婆体现了时间自身那腐蚀和瓦解的力量,它将宇宙拖往其注定的终末,以及逾越了这终末的新的更生,而后又从更生走向终末,以此无穷演替。在根本上湿婆象征着无尽的新陈相代序列背后的时力循环,其主导性力量/德性表现为持续地迫使万物远离其原初完满的普遍法则。它同时是腐化和新生。在每一个世代移涌的终点处,它将于遍燃的烈焰中掀起狂暴的、野蛮的、流溢出遍及寰宇之无上喜悦的坦达瓦(tandava,即湿婆的灭世之舞)。

更进一步地,湿婆和毗湿奴,时间的腐蚀力和抵抗时间的反作用力,总是一体两面地成对出现,两者在根本上都是梵天在时空中的显现。时之力与逆时之力的这种形上的一体性,在印度教中通过哈利哈拉(Harihara,即半毗湿奴半湿婆像)的形象被表征。

基于这种宇宙观,世代移涌被理解为以四个宇迦(yuga,即拉丁语里的saeculum)为一个基本周期的循环:真世(Satya Yuga),三分世(Treta Yuga),二分世(Dvapara Yuga)和黑暗世(Kali Yuga)。四个世代的循环将历史视作一场万物在时间中逐渐远离其原初完满的旅程——一场逐渐加重的腐坏与瓦解。败坏的程度随一个周期内时间的推移而加剧,直到黑暗世的终末。然而,在腐坏的进程中,亦会持续不断地有这样的个体出现,他们作为毗湿奴那逆时之力的化身,试图维持、纠正并修复精神的不断腐坏,将倾颓的宇宙秩序重新引回其原初的完满状态。

时间、反时间与超时间的力,由此亦衍生出三种人的类型,即时间中的人,抵抗时间的人和超越时间的人。黛维将成吉思汗、希特勒和阿赫那吞辨认为这三种类型分别的最高实现。成吉思汗用血与火将世界引向毁灭和新生,阿赫那吞在自己的世代中超然地保持着与神圣秩序的连接,而希特勒则被认为是抵抗现代人无可救药的堕落并恢复人类精神的最后尝试。黛维宣称,溺于猪的幸福、廉价的“爱与和平”和荒谬的自由平等的现代人拒绝了纳粹主义恢复神圣秩序和人类精神的努力,他们联合起来抵抗,扼杀了将古代异教带回世界的最后希望。

黛维把现代人和现代社会视作是这个物种腐化至极的状态。她宣称国民识字率的提升不仅没有推进科学与文化,反而加重了宣传机器背后的力量对占大多数的愚人的掌控。她宣称个体自由的信条使人相信他拥有根据自己的意志进行选择和表达的自由,但在那些至关重要的事情上——他的信仰、他对于生活的态度、他衡量事物的准则——他的身体和心灵早已被政治经济机器一点一滴地调节和构筑,以至于他根本无法做出不同于预设模式的反应。她宣称宗教宽容的原则之所以被广泛接受,并非因为人意识到各种不同的历史性宗教都是对同一个根本的、永恒的真理的符号表达,而是出于人对一切宗教和它们背后所代表的根本真理的漠不关心。她宣称人没有因“进步”而变得宽容,敌对意识形态拥护者间的倾轧甚至远胜于中世的不宽容。她宣称现代人是道德上的懦夫,他们大肆宣扬敌人的暴行,却对自己犯下的同等暴行讳莫如深。她宣称现代人称作“人性”的东西,其实是血气、激情和感受力的持续衰退,是一种对于生的不断增进的怯懦与漠然。她狂热地呼唤迦乐季(Kalki,毗湿奴的第十个也是最后一个化身,意为“神圣的复仇者”)的降临,以期极度腐化的人类精神能在血与火中重获新生。


黛维的言辞中的疯狂和执拗让人感到恐惧。我之所以不把这本书视作是一个胡言乱语的疯子制造的垃圾,是因为她以一种惊人的无畏态度向我再次确认了一个埋藏在人类历史最深处的事实:人类的心灵存在着天然的不平等,这种不平等源于他们对宇宙间作用于心灵的各种力的敏感性的不一致,从而表现为其生命的最高追求的不同取向,它们大致上可以归为向上的和向下的两类。存在着这样的人,他能够天然地感受到作为个体的自我意识的非真实性和整个物理时空的非真实性,他受到作为整全的实在之奥秘所牵引,从而让其灵魂朝向对实在的更高层级的洞见方向而不断运动。也存在着这样的人,他天然地将自我意识和物理时空感受为绝对的真实,其灵魂无可违逆地受舒适、欢愉、名誉、权力、爱与和平、以及尘世间所有主导性幸福所吸引。前者有几千几万,而后者有几十亿,两者数量的悬殊对比构成一项历史中的千年常态。

然而,向上或向下的灵魂在各个时代以及同一时代内的各族群间分布的态势总是类似的。黛维把二战看作是在某个神-人领导下的对恢复神圣秩序、古代异教和人类精神的绝望的努力,这更像是自我欺骗。认为某个人种代表了向上的灵魂,其余人种则是堕落的准人类,这只会显得荒唐而愚蠢。难道每一个纳粹党徒都能够感受到实在的方向性运动,从而将自己的灵魂向着推进实在朝更高层级展开的方向调谐吗?这是不可能的。事实上,灵魂的不同方向性的分布不仅发生在人与人之间,同时,在每一个个体的心灵内部也都不断重现着两个方向的力的持续性对抗。难道黛维自己就没有在哪一刻因耳畔的呢喃或黑暗中的亲吻而陶醉,想要放弃意识自我维持的努力而堕入无尽的舒适和幸福之中吗?高贵和低劣的不是灵魂本身,只有牵引灵魂运动的那些力有着向上与向下之分,而人对于某个方向的牵引力具有更高的敏感性并不因此能排除另一极的力仍持续性地在其心灵中存在。黛维如此地缺乏对于低劣事物的宽容,以致这种不宽容最终演变为她对于自己灵魂内在张力的不真诚。任何人都不可能24小时沉思实在。肉体、舒适、欢愉、名誉、权力、爱与和平,无论如何卑劣,对于人的生活都仍是必要的,因为人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强大。她对人的期许太高了。

无论如何,黛维和她的历史哲学,都仍然代表了一种恢复严肃而真诚的人类生活的尝试,而当这种尝试具体化为某种运动的时候也注定变成一场灾难,因为质料的力量是由多掌控的,试图掀动质料就必须向多献媚,从而被多所劫夺,最终沦为谐剧。不过,黛维至少让我们再度想起,严肃与崇高、坚定与果敢、欢愉的毁灭与残暴的新生,所有这些都已随着古代异教的尸体一道流落在时间和湮灭之中。我们时代的一切都折射着懦弱、虚伪和迟钝的“爱与和平”的影子,一切都是如此人性。然后是野心家们的戏仿,一次又一次愈发卑劣和滑稽的戏仿,被那些新纳粹主义和另类极右翼们,那些地产大亨和政治演员们,那些亚历山大杜金和他的中国朋友们反刍再反刍。要我说,戏仿比怠惰更卑

月无忘
过去信息时代的直立猿用来存放记忆的人工大脑,内层刻下的数据纹路已经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