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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甲草儿,瓦薄脸儿。
漂面袜子绿丝带儿。
碱生裤子配蓝罩儿。
毛蓝衫子黑缎边儿。
“广生行的老广告”
(上图来自:王宇清《张彩贴红》第6页)
像这些民间的诗歌、谣谚不少都是口耳相传,不是记录在书面上传播的,因此有些流传过程中很容易出现有些地方说出来但不知道具体怎么写、是什么意思的情况。上面歌谣里标下划线的,表示我们没有搞清楚它们具体是什么词和什么意思。
“瓦薄脸儿”:“瓦薄”是记音字,读音为“[ua⁵⁵phuo⁰]”具体意思暂不明。“瓦薄脸儿”意思大概是说人的脸很好看、漂亮;但也听到一种说法是:“瓦薄脸儿”貌似指人两边脸不一样,有点跟“三花脸儿”接近,过去常用来打趣和嘲弄别人,是含贬义的字眼。这个词具体什么意思还需要考察。
“漂面”意思也不太清楚,可能指白色的,经过漂白的。
“碱生”意思不明,“碱生裤子”似指一种黑色裤子。
“蓝罩儿”的“罩”也可能是别的字。
“毛蓝”:“毛蓝”应该就是正确写法。《万荣方言词典》中有“毛蓝”一词,指“比深蓝浅的蓝色,颜色比较鲜艳”。老一辈人有的还知道这个词,过去人们穿衣基本上都以土布为主,土布本来的颜色单一,可以将其染成别的颜色。一般多是染黑、染蓝,也可以染成花花绿绿的别的颜色。染布过去可以将布在染缸里染,也有放在染料水里加热、水煮使土布着色,煮染成黑色就叫“煮黑”,煮染成蓝的就叫“煮蓝”。染色也有把布料放在特定颜色的染泥里放置一段时间使布料上色的。
(上图来自:王宇清《张彩贴红》第10页)
从歌谣里延伸出的相关方言现象:
(以下部分内容可能较为专业,读者可自行略过)
1.“指甲”读“[tɕi³¹tɕia⁰]”,音同“鸡甲”,也可以读[tɕi²⁴tɕia⁰],音同“及甲”。
“指甲草儿”学名即“凤仙花”,颜色鲜艳,可以被用来染指甲甲,且不易掉色,不会损伤指甲和皮肤。
指甲草——学名“凤仙花”
用指甲草染指甲(图片来源于网络)
2.芮城(城关)方言中的“指甲”读同“鸡甲”或“集甲”。在芮城县陌南镇、西陌阵等地还有读“[kɯ²⁴tɕia⁰/kɯ³¹tɕia⁰]”
的。“指”在“指甲”这个词里读阴平或者阳平,是因为两个上声连读,前字变读为阴平或者阳平的变调规律(两个上声连读前字变阳平的这一条规则可能是受共同语的影响)。变调后“甲”又在双音节词后字位置读成了轻声(很多双音节词后字都是读轻声的)。
“指甲”读同“鸡甲/及甲”的读音在临近的河南灵宝([tɕi²⁴
tɕia⁰])也有。而“指甲”的“指”读“[kɯ²⁴/kɯ³¹]”,这在芮城以北的其他汾河片方言中多见,如“临猗猗氏镇([kɯ¹³tɕia⁵³]
”、“万荣解店([kɯ²¹³tʂa⁰])”、“万荣贾村乡([kɯ¹³
tɕia⁰])”。而在距离稍远的晋语区,有不少地方“指甲”的“指”读入声带塞尾,如:文水([tsəʔ²tɕia³⁵])、
襄垣([tsʌʔ³tɕiʌʔ³])、长治([tsəʔ⁵tɕiʌʔ⁵³])等地。
而其余临近的多数地方“指甲”的“指”以[tsɿ]为常。如河南三门峡湖滨区([tsɿ⁴⁴tɕia⁰])、陕西合阳城关([tsɿ³¹tɕia³¹])、陕西渭南临渭([tsɿ⁵³tɕia³¹])等。
(以上其他方言的材料基本来自“语保工程展示平台”)
单独的“指”这个字音在芮城念“[tsɿ⁵⁵]”,但在“指甲”里的“指”读成了腭化音“[tɕi]”,这个变化从音理上是可以解释的,即tʂ/ts→tɕ_i(tʂ/ts会在其后紧跟前高元音“i”的时候,声母受前高元音“i”发音部位的影响,发音上被其同化为与“i”发音位置更加接近的“tɕ”)。
“ts→tɕ_i”这个变化特别常见,中古精组的细音字在芮城方言里大都变成了“tɕ”。但是涉及“tʂ→tɕ_i”变化的例字却相当相当少见(从另一个角度说,就是知庄章组声母变到腭化音的变化)。唯一相关的例子是近指“这”系的表示个体指的指示词“[tɕiɛ³¹]”(音近“接”),大致相当于普通话的“这个
”。它是指示词“[tʂʅ³³]”(音同“至”)与“一个”(“一个”在芮城方言中已经合音为“[iɛ³¹]”,音同“耶”)的合音。这个合音过程就涉及到“tʂ→tɕ_i”的变化,声母由“tʂ(拼音zh)”变为了“tɕ(相当于拼音j)”。虽然这个变化是很符合音理的,但是这是合音的变化,真正在单字音中发生这种音变的却并没有。涉及这个变化的单字却几乎只有“指甲”中的“指”的读音。“指”是章母(照三)止摄三等开口脂韵字。跟它声母同系列的(如“旨、脂、至”以及其他知照组的字都没有变到腭化音“tɕ”组去)都没有发生这样的变化。因此我们“指甲”的“指”读成[tɕi³¹/
tɕi²⁴]的读音是一个很特殊的个例。
芮城方言的知庄章组声母今读一般是合口呼读“pf、pfh、f、v”,开口呼则有舌尖“ts”类、卷舌“tʂ”类,跟腭化的“tɕ”类声母并没有纠葛,而芮城方言读“tɕ”类声母的基本就来自于精组和见系声母,而与知庄章组声母没有什么纠葛。因此,对于“指甲” 中的“指”读腭化音的情况,还不太好说就是一定经过了“tʂ→tɕ_i”的变化。这个问题与同乡朱隆基学友讨论过,不排除“指甲”的“指”是来自圪头词的可能,因为北部晋语区的说法有不少是圪头词。这个问题还值得继续研究。
另外还有一个可能线索是,表示“玩耍、玩闹、嬉戏”义的动词,城关用“[tɕi³³tɕiɚ⁰]”(音“济济儿”),但在西陌镇附近对应的读音是“[tsɿ³³tsɚ⁰]”(与“自子儿”音近)。因此城关和西陌镇可能存在“ts”和“tɕ”的对应关系,当然具体情况仍需要细致考察。
3.“绿”读“[liəu³¹]”,音同“六”。“绿”也与“平陆”地名中“陆”的俗白读法读音相同。“陆”仅在“平陆县”这个地名中有这个读音,其他情况老派一般都读“[ləu³³]”(音同
“漏”)。
“六”、“绿”、“陆”都是来母通摄合口三等,读音很相近。而“六、陆”在《广韵》中是完全同音的字,都是屋韵,而
“绿”是烛韵。“屋韵”和“烛韵”的差别在《广韵》时代很可能只是主元音发音部位上的细微差别,两个韵的读音是接近的,后来就混同了。芮城方言“六、陆、绿”的白读音同音,就是混同的表现。“屋韵”、“烛韵”的端组、知照组都以读“(i)əu”
为常,帮组以读“u”为常,见晓组以读“y”为常。
还有一个烛韵的“峪”,在地名中也残留有读“[iəu³¹]”的读音,如“水峪(村名)”读“{fu⁵⁵iəu⁰}”,读同“府优”。“峪”是以母烛韵,属见系,见系的烛韵字基本是读“y”的,而地名中的“峪”仍还读“[iəu³¹]”。
4.“带儿”、“罩儿”都读上声,“带”、“罩”都是去声字,芮城方言存在“去声字儿化后变读为上声”的“儿化变调”规则。即:ai、au、an>ɐ˞ /ɐr(不限开、合、齐、撮)
例字如:盖儿、菜儿、块儿、乖乖儿;号儿、泡儿、苗儿、条儿;板儿、摊儿、馅儿、眼儿、弯儿、环儿、院儿、圈儿、卷儿。
这些儿化词都是同韵的。
5.“黑”读“[xɯ³¹]”。“黑”是曾摄入声开口德韵字。
曾摄入声德韵字在芮城方言中的读音大致有这么几种情况:
读“u”:北;
读“ɯ”:黑、“刻(薄)”;
读“ei(合口为uei)”:墨([mei³¹])、得德([tei³¹])、肋勒[lei]、贼([tshei²⁴]);合口:国([kuei³¹]) 或([xuei³¹])
读“ɤ”:特、刻(“雕刻”义)克、则、【文】:得德
读“o”:墨【文】 默 (合口uo):国【文】、或【文】
双音词“刻薄” (“刻薄”在本地除了当形容词“尖酸刻薄”义使用,更常用作动词)的“刻”念“[khɯ³¹]”。
“北”念“[pu1]”,大致可以肯定其前一阶段应是[*pɯ³¹],然后其韵母“ɯ”受到声母的影响变为发音上与唇音更加和谐的“u”。作动词讲的“塞”读“[sɿ³¹]”,其早期阶段应该也是“*ɯ”,受舌尖声母的影响韵母从“*ɯ”变到了“ɿ”。
曾摄三等的职韵字则以读“i”(合口为“y”)为常,而唇音的“逼”读[pei³¹],知章组读“[ʅ]”,庄组读“[ə]”,其他组都读“i”。
6.“缎”读送气“[th]”声母。
中古的全浊塞音、塞擦音清化后在芮城不论平仄全送气。
顺带提一下几个芮城方言中与“纺织”衣物相关的词语,应该还是有相当多的,这里限于时间只罗列几个过去特别常用和方言特点特别鲜明的,欢迎大家在留言区补充:
纺线
纺棉花
棉子“棉子”大致相当于“土布”
土布
织棉子
织棉子机子织布机
棉花车儿织布机 “车”在少数地名和词中的老派读法里还保留“[tʂha³¹](拼音chā)”的读音。
纳音同“拉”,义为“缝补”,表示缝补义的“纳”在汉语北方方言区还是较为常见的。
䌥被子指把被子的被芯与被面缝在一起。䌥,音“ [ȵiən⁵⁵]”( 拼音nǐn)。
緔鞋 “緔”指把鞋帮和鞋底缝在一起。少数老派人保留读“[ʂuo³³]的读音,中老派多读“[ʂɑŋ³³]”(音“上”)。
图片来源:
王宇清:《张彩贴红:1915-1976美术张贴与现代中国》,中国青年出版社2014年。
本期编辑:薛文杰
本期审读:薛文杰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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