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辉:诗的结构来自对生态的渴念

文化   2024-10-31 19:01   北京  


在众多诗人的眼里,自然有一种诗的结构, 这一结构的来源就是对生态的渴念。的确,每一期的“三湘四水”,我们绕不过的课题,即人生活在一个客观的、自然的、现实的世界之中,就应该把自己的渴念与灵性彰显出来,让世界罩上一个虔敬的、富有柔情的、充满韵味的光环。为此,经验与超验、有限与无限、存在与思维、现象与本体、感性与理性、自由与必然、人本与文明交织而成的自然宇宙与人类社会总是被诗人津津乐道。的确,“沿着红尘斜坡逶迤”的诗人们善于运用倾诉式的言辞在纸上恣意,湘籍诗人古月也不例外。她的诗常常蓄满能量,将深渊般的心事托付给大自然,她的《张家界抒怀》就有这样的特点:“秋色盎然的季节 / 金色影子与彩虹齐步 / 串串相持挺起腰杆 / 互慰海风撕裂的痕迹 / 只有知晓根底的泥土 / 倾听夜冰冷的秘密”。可以说,久居台湾的湘籍诗人古月不仅在哲学中寻求超验,在宗教中也寻求超验,她的诗常常以超验的原则来设定世界,构筑属于她自己的诗意化世界的核心。就古月的这组诗歌来说,她从另一个世界的眼光来看张家界,来重新审视张家界的前世今生。在古月看来,她给张家界披上神秘的外衣,其目的就是使得那些被人们熟知的东西恢复未知的尊严,使有限的东西重归无限,这便是古月写《张家界抒怀》的初衷。同样,离若的诗《白鹭》:“背着一座庙宇在飞 / 或者,自身就是一座移动的庙宇”与古月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样是昄依宇宙,同样是归依大自然,离若的诗注重的是人类自身,诗人意在通过人与宇宙的关联,把过去、现在与未来联结起来,构筑一座“移动的宇宙”。离若的另一首《鸟鸣》:“我们每天专注于露珠和窗台 / 鸟鸣有时迎来清晨,有时逼退黄昏 / 它的声音里有源源不断的泉水 / 日日濯洗我们”,又着实让读者听到了大自然的“倾诉”。那么,如何把自然的、客观的世界带入一个意义世界中去?刘枝卿的《朝圣》便是一例,诗人的“意义世界”(宇宙观)源于在世的本真:“在朝圣路上摔倒的男士 / 紧紧攥着一根稻草 / 和已经被手温晒干的草木色 / 试图将这些用来救人、续命/ 乞求佛祖告诉他 / 一些关于西天极乐的琐事”。的确,极乐与琐事、朝圣与稻草、草木与天穹, 这一切看似悖逆的两极,却长长铺就在朝圣的路上,这也使得本期“三湘四水”诗歌作品里的生态意识多了一层平民哲学的理趣。这不,唐崇慧的《忽略》就把这种平民哲学里的生态意识“微观化”了:“万物拥挤,无一不是行走于归途 / 世界这么大 / 经常忽略一个人的虚弱”。同时,把生态意识“微观化”的还有黄成玉《幻变的星光》:“渴望与星光在笔尖相拥”“打捞海底如针的希望”以及彭万里的《忍住》:“让漫长的时间变成金子”和《荒原》:“听见坐凳上有流水声 / 一座荒原在阅读另一座荒原”。


记得在康德的哲学领域里区分开了两个世界:一个自然的现象世界,一个道德自由的本体世界,两个世界互不相涉,各有一套法则,各有一套认识的手段。那么,自然与人类互鉴,自然即本心,这是本期“三湘四水”的又一个亮点。刘晓平的《天山下爱之独白》这样写道:“我是大地之子,是戈壁奔跑之狼 / 更是那敢于穿越荒漠的‘半天云’/ 天山是我的灯塔,是我灵魂的归宿/ 苦苦在戈壁、荒漠搏击,为的 / 是寻找肉身的归宿和爱的归依”。作为自然之子的刘晓平,常常以自然之笔,写自然之心。他对自然界的每一 个创造物,都把它从时间之流中抽出来,在它的“纯存在”“生命的永恒性”中来表现它。因此, 他的自然诗有着美的自然本相。而游艳梅的《非雨》则将自然之心和盘托出:“雨水趴着落地窗哀伤地滑下 / 是承载了太多的心事 / 还是舍不得 / 你晶莹的泪眸”。雨水、心事、泪眸 ...... 似雨又非雨,让人历历在目。相比之下,胡雅婷的《登 桃源乌云界》的“每一道弯”是那样的悠长而深邃:“狭长的山谷,植物过于茂盛,/ 藏起了乌云界的陡峭,/ 向上每拐一道弯,/ 才发现命运的深渊更深了”。而曾师尧的《沼泽》却彰显了穿过人生沼泽之理:“我们把钓竿绑上鱼饵 / 甩杆,波起 / 些许的代价沉进不见底的深矿”。同样,自然之喻总是伴随着日月星辰,斗转星移,比如卢旺兴的《半个月亮》:“有记忆的人多么幸运 / 没有记忆的人,被丛林包围 / 在丛林中漂泊 / 眼里只有半个月亮”,是呀,没有记忆的人只有“半个月亮”,另一半留给来生去“圆”。对于那些想任意书写大自然的人来说,即使是“脚印无痕” 却也汲天地之精华,比如陈志辉的《关于冬天的白描》:“空旷占据大部的版面 / 柳枝单瘦  只影投在岸边 / 从池塘边蔓向山坡 与檐阶 / 水浅到脚印无痕 任意书写”。至于罗耀霞的《草木之姿》则是表达了心随自然的本性:“玻璃花瓶里明丽的黄,装饰了窗子 / 储满了记忆。据说它全身都是宝,/ 而我更喜欢它那野蛮生长、百毒不侵的样子”。在这里,自然美的事物从普遍的、绝对的 美中流溢出来。
苏珊 . 朗格认为,诗,必然是一种表现性的形式,这种表现性形式借助于构成成分之间作用力的紧张和松弛,借助于这些成分之间的平衡和非平衡,就产生出一种有机性的幻觉,也就是“生命形式”的幻觉。可以说,本期“三湘四水” 的诗人们就借助风物遗存,竭力把悠长的、沉寂的、肃穆的客体变为一种鲜活的、灵性的、诗意的主体,使有限与无限的同一性能够兑现,营造出“心物大同”的生态意识大境界。比如鸿逸的《影子》就有心物大同的“影子”:“微风吹动竹林 / 满地鸡爪行走 / 一只,两只,三只 / 直至数也数不清 / 在潮湿的泥土上 /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在湖面上追随波浪 / 没有溅起水花 / 在我的心里,却留下鲜明的印记 / 就像歌颂竹子的生动颂词”。同样,天凉秋的《天意木国》则把心物大同往“实处”写:“大门的左右两侧,睡着 / 一颗白菜,一根玉米 / 十几吨重,那是岁月的斤两吗 / 我小心翼翼地穿过它们 / 外面阳光落在草地上”。汪 72 的《文澜塔》的心物与天时同步:“矗立资江北岸 / 数日升月落。也数 / 江的起伏”。王成家《风吹着屋檐下的风铃》的心物可以听其声观其色:“后山的红枫 / 把满腔的热血交给了季节/ 晚霞映红了故乡的田野”。易美文《白色精灵》的心物是那么的和谐:“来吧,大地敞开怀抱,/ 发出兴奋的呼喊 / 芦苇胖了 / 迎春戴上洁白头套/ 柳枝秀出花白的胡须 / 竹林欢呼着披上银装 / 坡上,到处是雪娃娃 / 相约一起捉迷藏”。寒枫《桃花带雨的三月》因心性豁达而心物大同:“春天那么短,一生那么长 / 雨下着下着,桃花就落了”。与此同时,这期“三湘四水”作品除了心物大同,还有伦理大同,邓辉《绿色的笑声》就表现出其乐融融的“村居图”:“她们围着簸箕剥花生 / 花生壳叠在脚下 / 两只母鸡用爪子翻找 / 啄食虫子 / 她们聊到了孩子和庄稼 / 瓦帘把阳光筛成钉耙印在 / 青石板上 / 像没有梳匀的刘海”。


堇色《写在母亲节》的伦理是“剪不断、理还乱” 的“亲缘” 关系:“现在, 妈妈 / 我噙着一首诗里泛滥的泪 / 删掉无路之路 / 那些曾经的快乐 / 去了哪里?/ 或许,我不配拥有 / 但我还有爱呵 / 可是你看 / 爱,也那么痛,那么空”。千山《蝉鸣》与归隐的《蝶梦》则把心物大同化为一种境界,千山《蝉鸣》这样写道:“有意思的是, 对着树下 / 那么激烈争鸣的人 / 你总是千篇一律地说着 /——知了!知了!”。归隐的《蝶梦》如 “梦”重现:“说不清,归隐于时光深处 / 是从蚂蚁爬过开始 / 还是从小鸟啄过开始”。值得一提的是:本期“三湘四水”把风物遗存提高到生命咏叹的生态调式加以吟咏。在这里,有苏子祥的《老槽门》,他着力表达老槽门的苍凉与神性:“老槽门始终覆盖着生命的神性 / 热闹永远是苍凉的表象 / 苍凉是生命神性之所以不朽的理由”。有梁子非《诗或者诗人》的“一把无柄之剑”:“内心都先滴出血来。你把自己锻造成 / 一把无柄之剑 / 拒绝被任何人握在手里”。有如蝶《一只陶罐》在“渡”人间草木:“泥塑的身子 / 护佑柔弱的生命 / 赴一场火的炼狱 / 如佛,渡自己 / 渡人间草木”。有诗燕《一块旧表》忍不住时间的诱惑:“表壳泛黄,人在变老 / 爱情拒绝风化;秒针赶着分针 / 时间忍不住,说出了一切”。有高庆周《庭院里的一截时光》:“麻雀从头顶飞过 / 随意摔下两粒‘ 叽叽’/ 老王眯上眼,想关闭往日的烦琐 / 谁知,一粒风偷袭了后脑 / 一个声音由远及近”。有胡瑜琤《公园里的双人椅》:“周末和月圆之夜 / 我凝视它 / 抚摸它 / 仿佛抚摸你硬朗的肩背 / 一只蜻蜓在第二根木头上轻轻摇晃了一下 / 公园里很寂静 / 阳光照着空荡荡的双人椅”。有唐艳明《半块镜子》的命运:“许多年了 / 我一直把那半块镜子 / 掩埋在米缸里 / 镜子随着米粒上下浮沉 / 每次取米时 / 都在想着另一半镜子的命运”。有林韵《女书》留下的痕迹:“这些文字是伤痕 / 是泪水流淌的痕迹 / 是鞭子抽打的痕迹/ 是刀劈斧砍的痕迹”。有李元辉《勾蓝寨里的红砖》布满了遗存风骨:“几百年来 / 你不惧风,不惧雨 / 从你身体上,随意掏出一个章节 / 都是风骨”。还有三米《故乡的屋檐下》的生态风景:“一捆捆青皮甘蔗,吱吱呀呀 / 那时,风是甜的 / 甜甘蔗被风驮着,通过 / 厂门,水泥坪,压榨车间,制糖车间”。由此可见。这些风物遗存在诗 人的心目中,从来就是生命的一部分——最好的、最可珍惜的、像自由一样需要捍卫的那部分,而 只有这一部分能够被“倾听”到的风物遗存,才 能在诗歌中驻足和延伸,才能给读者带来夺人心 魄的“生态景深”。
总之,当今数字时代中的人们,人们忙忙碌碌于物质的建造,自然的占有,结果,人内心中本来所具有的内在感受性丧失了,随着自然风情、生态理念、人类生存等议题的不断深入,“生态”已不仅仅是自然范畴,而且根植于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的范畴。尤其是人类作为生物之一种,本身亦是一种特定的生态,并与各种自然环境形成环环相扣的关系。纵观本期“三湘四水” 的诗歌作品,笔者深切地感受到:人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作为拥有主体意识的生物,人类有理由也有能力不断改善自己的生存状态,由此形成了生态意识。特别是本期大量的风物遗存诗歌作品,在生态意识的主导下,立足于风物遗存的整体性、系统性和综合性,探讨人与自然之间稳定、和谐及可持续的发展关系,以此为审美的最高价值。我们有理由相信,今后“三湘四水” 栏目将会有更多有着生态与宇宙渴念的诗歌作品问世。

(刊于《文学天地·湘江诗歌》2024年第4期“三湘四水”栏目)



卢辉,高级编辑,三明学院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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