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头条]游洁的散文《老伴学琴》

老 伴 学 琴

游洁

首次登台演奏月琴的老伴

（2024年11月23日于广东省老干部大学剧院）

 一          

       11月23日睌，广东省老干部大学剧院里，人头攒动，气氛热烈。

       当猩红色的丝绒大幕徐徐开启，观众顿觉眼前一片灿烂！姹紫嫣红的牡丹园中，一群羽衣霓裳，面含春色的女士怀抱月琴或中阮，端坐于台。随着一阵激越的鼓乐声起，纤纤玉指，上下翻飞，齐声弹奏起了欢快悠扬的经典名曲“花好月圆”。

       这是广东省京剧艺术促进会为庆祝成立三十周年而举办的专场演出“《梦想起航》一一雷群安与学生乐动心声音乐会”。来自全国20多个省市的三十多名业余月琴学员和国家级的戏曲名家汇聚一堂，同台献艺。

       红颜丛中，前排一位黑装白领的男士格外醒目。他年愈七旬，身高背直，精神矍铄，手捏拨片，正沉浸在弹奏琴弦的激情之中。

      有谁知，两年前，他还是妥妥的月琴白丁一枚。他就是我家老伴，一位有着五十年警龄的湖北退休老警察。

雷群安老师亲率学员登台

月琴/中阮齐奏《花好月圆》

京剧《凤还巢》选段《母亲不可心太偏》

月琴曲《金蛇狂舞》

二

       “八十岁学吹鼓手”，这是中国民间对某种暮年壮志却不自量力行为的一种嘲讽。也提示，吹鼓手有技艺难度，年龄大的人，不要折腾了。

       这不，我家老伴也算七老八十了，却动起了比吹鼓手还难的学月琴念头。大概是觉得自己尚属“七零后”，离八十还有十步之遥呢。

       老伴打小爱好文艺，对戏曲有点“童子功”。曾自学过京胡，扮演过《沙家浜》中的郭建光，从警后于警务倥偬之余偶尔票戏，但月琴从未摸过！

       月琴，形似月，声如琴，古称秦琵琶。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琵琶行》中形容的“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琴声，道尽了其节奏明快，声音清脆之美妙。

     “湖亭曾听月琴弹，梦想遗音在广寒。

     写尽凌波仙子意，清虚夜静曲声残。”

      元人周巽的诗，对月琴音色和场景的描绘，安享了倾听月琴的优美宁静的心境。

      老伴深受琴声感染，沉醉其中，跃跃欲试。

       说学就学，素为行动派的老伴立即花一千多块钱网购了一把月琴，辗转打听并报名参加了香港演艺学院著名月琴演奏家雷群安女士在网上办的“空中月琴教学班”。

        每周一晚，线上上课。

雷老师经常到深圳指导月琴班学员

雷老师在指导练琴（视频截图）

三

        说起“空中月琴班”，就得说说教学老师雷群安女士。

        在业内，她的声名如雷灌耳。百度一搜，桂冠纷呈：中国当代著名月琴、中阮演奏家，教育家，早年毕业于中国戏曲学院并留校任教，后移居香港，现任香港演艺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戏曲学院客座教授，京剧器乐月琴专业教学改革的奠基人，几十年来，为国家培养了一大批京剧月琴高级演奏人才，被联合国世界非物文化保护基金会授予“国际文化大使”。香港还专门发行了雷群安纪念邮册和印有月琴图案的港币。

        雷老师出生于“戏码头”的武汉，自幼即是武汉市红小兵宣传队的骨干队员。几十年来，在她从艺爱戏的影响下，全家都以票戏为乐。父亲七十多岁学起了老生，母亲也跟着学了老旦，工青衣的大姐雷安安跟她学中阮，工老旦的二姐雷南安拜她学月琴，丈夫金先生也是原云南省京剧院的一级琴师，女儿现在英国攻读音乐专业。一家人硬是过成了一台戏班子。

联合国授予雷群安“国际文化大使”的大型画册

雷氏三姐妹

（左起：雷安安，雷群安，雷南安）

　　面容姣美的雷老师，不仅琴艺精深，且性格爽朗，随和大气，她的教学理念是：“让专业的更专业，让业余的不业余”。

        跟着这样大师学艺，乃三生有幸！

         然而，我家却从此再无宁日，老伴每天那弹棉花似的“嘭、嘭、嘭”或是和尚敲木鱼的“梆、梆、梆”，硬把个优美典雅的“琵琶”音糟蹋成了聒噪不休的“噼啪”声。

        月琴白丁的老伴，用那惯于握枪的手，转为拿捏这蚕豆大的拨片，从“哆来咪发梭拉西”开始，每天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老伴戏曰：“少时练功易，老来习艺难。解甲不归田，铁棒也绣花。”

雷老师在现场指导练琴

四

        开始，家人都还蛮支持他。但没过几天，单调乏味的练琴声成了让人心烦意乱的聒噪音，天天如此，家人渐渐由非议妄议变为声讨抗议了！

       老伴心知有愧，便躲到楼下小区电梯间的封闭过道中寻一角落练琴。可由于过道太过封闭，录制的作业常常被雷老师批评回声太大，影响辨听效果。

        于是，老伴又找到小区室外的一处僻壤，躲在葱笼的花木丛中练，却不料，O型血的他，遭到被琴声侵扰了的各种嗜血蚊虫群起围攻，经常将他手上腿上叮得姹紫嫣红，女儿只得找来各种驱蚊神器神药让他与蚊虫对战。

        其实，老伴完全可以到小区空中花园去弹，那里环境洁净，空气清新，但蚊虫不多却行人不少，容易围观，爱面子的他自认弹得拿不出手，“妆不梳好不示人”。

        说到手，老伴右手腕因长期抵在月琴边缘，被磨破了皮。他便用旧袜子剪下一截套在手腕上。我们都笑他亵渎艺术，将酸枝木月琴的“法拉利颜值配置了拖拉机附件”。他也毫不在乎，直到后来女儿为他花4.5元购了只专业护腕。

在小区电梯间寻一隅僻处独自练琴

和琴友们一起练琴

五

      “我是唯美主义者，要就不做，做就最好。哪怕要我去扫厕所，我也会把它扫成五星级！”这是老伴在职时的口头禅，一点也不高、大、上。但他的整个职业生涯，却也完美的诠释了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成就一行。

        想当年，当工人，从电焊学徒工到被评为武汉钢铁公司技术能手，只用了不到两年；当警察，从最基层刑警做起，被黄石市委命名为“无私无畏青年民警标兵”，20多年后，走上省公安厅领导岗位，晋升为一级警监；50岁主政警官学院，仅10年，个人晋升教授职称，学院被公安部命名为全国公安文化示范基地。

        第一学历为高小的他先后创作出版了11部文学作品，荣膺湖北省作家行列。64岁退休后还任了6年全国公安文联某专委会主席，被全国公安文联授予“全国公安文博事业突出贡献奖”。

        的确，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和完美主义者，在各种状态的环境中努力实现着理想，在哪怕是不太完美的世界里不懈的追求自身的完美和事业的完美，以不负国家的培养和组织的信任。

        现在退休状态了，他还是如此。

        但毕竟，年近七旬的老伴，面对学琴的识简谱，记曲谱，按音阶、弹技法等高难度要求，感到了困难。

       一度，我劝他放弃。他却说，大脑用进废退，赢在坚持！

和琴友们练琴

六

      初学琴时，他总是怀抱月琴俯首佝腰，紧张地盯着琴上的品位找音阶，样子很别扭。雷老师指点他，肌肉是有记忆的，只要你练琴功夫到了，手指就自然而然能准确找到音阶，进入盲弹。

        于是，老伴每天在读书写作之外，都坚持练琴一个来小时。一声“弹琴去了”，便提起琴包谱架和座椅往外走。家人只好笑应：“莫说爱啊。”

        锲而不舍，水滴石穿，一段时间后，他竟真的可以轻松自如的盲弹，“抱琴时作醉翁吟，吟罢霞觞对月斟”。

       老伴说，打枪靠子弹堆出神枪手，练琴则要靠时间练出好乐手。

        月琴没有专门曲谱，与唱腔通用。于是，他每学一首曲子，都要将雷老师的弹琴示范录相逐帧慢放观察，把老师的各种弹拨技法一一记在曲谱上。于是，一张张曲谱上就密密麻麻布满了“弹、拨、撮、轮”的红色标注，成了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的“密电码”。

        他就靠这种看似很笨的办法，严格继承着老师的专业技法，被雷老师称赞是“非常用功且有音乐悟性的学生！

他自己才看得懂的密电码

和广东京剧促进会领导一起接待雷老师夫妇

七

        “兵不精，武器也不好”，老伴常对我感叹网购的月琴太差了。

        热心快肠的雷老师，亲自为他拦腰砍价购得了一把原北京京剧院退休琴师的专业月琴。得到这把音色优美宝物，老伴如虎添翼，更加醉心于琴。

        每逢回武汉或是被邀外出讲座，老伴都要在行李箱和双肩包外，加上月琴包和谱架。一身披掛，活脱一街头卖艺之人，就差一只讨钱的碗了。

        一天晚上十点来钟，他一个人回到武汉17楼的家中，又开始练琴。第二天一早，他在电梯里听两位邻居在悄声议论，“楼上一直没人住，昨夜怎么突然一直叮叮铛铛响，么鬼声音，好赫人呀”。

        原来，是老伴的夜半空屋琴声吓着她们了。他连忙解释，邻居才知是场虚惊，哭笑不得。

        老伴就是这样，铁杵磨针般坚持，夸父追日般前行。七百多个时日后，他的琴技日渐精进。从单调到悦耳，从简单到复杂，从独奏到与伴奏带合奏。竟能流畅的弹奏出《金蛇狂舞》《西藏民歌》《花好月圆》及京剧《凤还巢》《状元媒》《三大贤》《洪羊洞》等十几首经典曲目和唱段了。

        他的弹奏地点，也从电梯过道移至空中花园。起初，老伴对前来围观的邻里心怀歉意，担心打扰。但观者众口一辞说“好听！好听！”让他放下心来。

        最可爱的是，几个金发碧眼的俄罗斯、以色列小朋友，只要听到月琴声，便会兴高采烈地跑下楼来，围着老伴不停地欢跳蹦哒，让老伴精神大振，更加剑胆琴心，不可收拾！

小邻居以色列的丹尼尔听到琴声就跑来跳舞

八

        演出仍在进行，望着舞台上正在和琴友们欢快演奏的老伴，我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下来，为他日复一日的辛勤付出？！为岁月终不负有心人？！

        他曾为美籍著名神探李昌钰博士的精彩人生赠言：“心中有目标，多用一点功。人生字典里，没有不可能！”

        他还说，“兴趣是动力，苦练是阶梯，持之以恒，赢在坚持。练琴，也如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直到收获量变引起质变的惊喜！”

        这，也许就是他学琴的秘诀吧！

                2024年11月24日于广州

演出后和老师们合影

演出后的谢幕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