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塔坐在老地方，这是宿命。
大雁塔的影子，向着北方漂移的风筝，牵绳被西辽河绊住，不再飞翔。
扎下根，没生枝也没长叶，却成为岁月的老对手，守望契丹发祥地。
千万块大砖，就是叠加的千万经卷。
回望丝绸之路的上空，沙尘暴铺天盖地，让飞天的长飘带不敢垂落。罡风如剑，切不断秃鹫的翅膀，也割不开取经者跋涉的执念。
工匠以手脚并用的虔诚，支撑了平地起凌空的骨架。
没有地宫。
只留下一块请佛牌儿。
装藏喇嘛捻动数珠，渐行渐远。老渡口，落日吞下他的背影，也没回过头来再看一眼。
看一眼，不看一眼，它都不在乎。好像旁观或深思，又像目测风雨。
每天都跟迎面走来的阳光开玩笑，把它绊倒成一道阴影背在身后。
老牧民说，是先人遗留的牵挂。
垦荒人说，是逃荒者的路标。
行脚僧说，是佛的手语。
收留一个精灵。
形单影只的，甘当潮湿的云片，抑或补空的砖头，天衣无缝地与月光一块匍伏在塔上，自然而神秘。
天高地阔，属于它的只有一条飞翔之路。
简单的生活诉求，捡拾田垅间遗落的谷粒或草籽。烈风的霹雳，鹰隼的闪电，一路都是险象丛生的悬念！
唯一的靠山是荒野的砖塔。
围猎的利爪劫持了伴侣，幸存者铩羽而归，曾聆听禅机疗伤。
提溜着心浪迹天涯，渴求安抚每个夜晚。抱着自己的心跳，或时断时续的呓语。
醒来心情大好，阳光又照亮新一轮奔波。
生存的夹缝里，独自支撑得游刃有余，就赢了！
修塔工匠把心放下，候鸟一样飞向远方的召唤。搬不走的水井和蛙声留下来，与佛塔为伴。
草木很任性，丝毫不在意风霜或钐刀的收割，冰雪走过还会春暖花开。
古井走失，跟百里漠原不分彼此地荒芜。
水中的月亮和井边的青蛙，还有别的细枝末节，都被残忍地埋藏。
西北风再大，也吹不倒砖塔。喧嚣轮番纠缠，始终如一。每条砖缝里，都收藏着人间烟火。
闯关东的人们初来，朝廷一个稅官写过诗，泄露了残垣断壁的信息。
有人说他，专门为古井指点迷津的。
蛙声惊了千年之后。
恍若隔世的思念，一跃与跌进井的月亮相拥，清泪满怀！
心里都装着一口老井。在它的眼眸中，谁都不堪一击，只有荒草例外。
人们都空着手，围着砖塔转圈。
不管是本地土著，还是过路的外乡人，都毫不例外地转塔，不知道第一圈是谁开始的。
脚印引着脚印。转塔人，更迭换代如流水。追求正果的信徒，想回头是岸的浪子，也许一个无欲无求的边民，
各自拿捏着分寸，一步接一步地度量人生。
木犁杖与牧羊鞭，颠倒穿插或者换位思考，科尔沁的春天照常花红草绿。
老哈河与西拉木伦河交汇，苏辙奉使契丹止步漫吟木叶山，却错过了转塔的机缘。
转塔人，什么也不说。也许在等待，为了却一个承诺或心愿。
砖塔，什么也没说。一指朝天，高深莫测如一句箴言。
方 纲，本名鞠湘清，1943年出生。中国作协会员，内蒙古科尔沁散文诗学会顾问。作品散见《人民日报》《民族文学》《诗刊》《星星》《中国散文诗》《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等媒体。曾出版诗集《两季风》、长诗《壮行西辽河》等。长篇纪事散文《瞩目 地平线上的背影》获内蒙古自治区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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