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新余消失的小上海

乐活   2024-11-21 06:35   上海  


大三线建设开始以后,各省都同时启动小三线,在省内布局,把省内的工业基地,搬迁一部分到省内的山区,备战备荒。

但是上海很特殊,第一,他是解放后的老工业基地,和东三省一样,而且还是大三线的设备和人员的输出地。

第二,上海面积很小,根本没有山区,所以当时华东局,就把上海的小三线设置在了三个地方,浙江,安徽,还有就是江西。

江西钢厂,代号810厂,就是当年上海小三线建设的一个项目。

1965年,华东局牵头,江西钢铁厂项目动工,地点选在江西省,新余市远郊以南22公里的,大山深处的良山镇。

为什么要选在这里呢?因为早在1957年,苏联援助的专家,通过飞机遥感测量,就发现新余良山地下,储存着一条十几公里的矿脉。

1958615日,《江西日报》就发布消息:新余地区铁矿储量达70亿吨,相当于英国的两倍。

1965年,江西钢铁厂开工以后,主要负责援建的,就是上海冶金局所属的,上钢一厂、上钢三厂、新沪钢铁厂、上海矽钢片厂等上海的冶炼企业。

19656月首先从上海各大钢铁厂,调集过来108位干部,随后各车间的生产工人、干部也都由对口钢厂调来,19657月江西钢厂开始施工,到1966年上半年,各车间就逐步投产了。

江西钢厂总厂对外用810信箱,每个分厂对外也都有一个信箱地址,如801803805807等等。

1966年,801车间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建成了3吨电炉,并且正式投产。到年底,另一座电炉也投产了。原计划三年的基建项目,只用了一半时间就完成了。

江钢最早的规划,就是专门给军工单位提供特种钢材,最早是生产无缝钢管,这种钢管可以制造枪管和炮管,比如40火箭筒的无缝钢管、弹簧片,后来江钢又开始生产,各种军工用的特种钢材,甚至直接生产武器,比如子弹头钢,比如歼6乙型喷气式战斗机用的空速管。

当年因为苏联专家撤走,停止供应,导致沈阳112厂负责的战斗机没法生产,也是江钢给研制出来的。

比如越南和美国打仗的时候,越南军队打下美军飞机的,中国产57式高射炮,就是江钢生产的,70年代,江钢甚至还负责战术导弹的配套零件。

所以江钢是极其受重视的一个厂,70年代,国家领导人陈云曾来到江钢,坐在铸造车间小板凳看电炉炼钢。他还特别问厂领导,你们食堂有大饼油条吗?因为他知道江钢大多数职工来自上海,上海人的早餐有吃大饼油条的习惯。

江钢是一个极其庞大的工厂,最鼎盛的时候,职工加上家属曾经拥有45000人,建有四个主要生活区:一个是830,一个是沙汾,一个是西山岭,还有一个是周宇。

为了运输方便,厂区内是通铁路,甚至还有水运码头,因此这里被当地人称为“十里钢城”。

“江钢”当年是国家重点企业,由省里直接管辖,自成一体。机关、邮局、银行、后勤、医院、学校、商店、车队、托儿所、文化楼、军代表、供销、消防队、露天电影、广播电视等一应俱全。

70年代的时候,江钢的生活条件特别好,比如江钢的厂医院,医生多达100多人,而且全是从上海各大医院,和医学院调集过来的,江钢医院,这么一个厂区医院,六十年代就能做开颅手术,七十年代就成功做了断指再植手术,当时被评为江西医疗水平,最好的医院之一。

江钢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大多数的职工都是上海人,建厂的时候,不止是领导,工人,技术人员,甚至连工厂的食堂大师傅,理发店的理发师,都是从上海调来的,前后从上海调集到江钢的职工,还有各地的上海知青多达14000多人。

所以时间长了,在江钢的厂区,不管是东北人江苏人江西人还是哪里调来的,全都学会了上海话,所以江钢厂区的厂话,就是上海话,江钢所在的区域,也被当地人称作“小上海”。

这里马路上的人都说上海话,食堂吃的是上海菜,甚至商铺都是上海人开的。

比如这家“江钢早点”,已经开了三十多年,传承了三代人,这家店最早开在江钢厂区里面,顾客全是江钢的工人,这家开在江西的早餐店,老板是上海人,顾客是上海人,店里只卖上海的传统早餐。

所谓的四大金刚,大饼、油条、滋饭团、咸豆浆,还有小笼包,生煎锅贴、砂钵馄饨、凉面之类的。当时生意很好,每天过了八点,店里的东西就全卖光了。

因此很多人到了江钢厂区,就像到了一个上海的生活区一样。

199116日,江西省政府决定,将新余钢铁厂、江西钢厂和铁坑铁矿合并,成立江西新余钢铁总厂。

江钢的人和设备逐步下山,统统合并到新厂区里,原有的厂区也逐步的荒废了。

而江钢在90年代,也开始面临震荡,军工品订单逐渐减少,厂效益开始变差,大批职工开始下岗,原有的八个分厂也一个个倒闭。

原有厂内的上海职工就开始人心惶惶,纷纷离开,或投亲靠友,或举家外迁打工,或跟随子女生活,据说很多江钢的上海职工,回到上海以后,都过的很艰难,因为他们的户籍和社保的关系在江钢,但是江钢基本已经倒闭了。

他们出生在上海,年轻时代前往江西山区,辛苦大半辈子,现在厂没了,回到自己的家乡,一没有户口,二没有社保,很多人都是50岁出头的年纪,当年都是技术工人,回到上海却只能去做一些,收入低廉的工作。

很多江钢的上海职工聚会的时候,都会说一句话:我是谁?上海人说我是外地人,外地人说我是上海人,我到底是什么人?

曾经亲手建设的家园,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变成了这个模样。

我想起我父亲,2000年左右,时隔十年,我父亲回他当年的老厂去看了一圈,回来愁眉苦脸了好几天,我相信他的心在滴血,自己当年一砖一瓦建立的家园,工厂,破败不堪,成为废墟。

我相信江钢的老职工,回到江钢的老厂区的时候,看到老厂区现在的样子,也是这个心情。

更惨的是,当他们回到自己的老家上海的时候,这个城市已经不承认他们的身份了。

这应该是很多当年,离开上海去援建三线建设的厂二代们,最痛苦的事情吧。

我当年从我父亲的闲聊里听到很多这样的故事,有一句话,他们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其实我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他们想说:“我这辈子,到底为了啥,我几十年青春的付出,到底值得不值得?


三线厂子弟
和大家聊一聊40年前那段燃情岁月,说一说现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