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观夜读丨安岳石刻:雕刻存在于经典和想象中的世界

时事   2024-07-31 23:10   四川  




如果离开了巴蜀石刻艺术的壮丽呈现,中国石刻艺术史将是残缺的。尤其是汉代、南朝和宋代,如果没有巴蜀石刻艺术,中国石刻艺术史将无法撰写。仅就石刻造像一端而言,巴蜀早在汉魏时就开始了佛像的开凿,至唐宋而臻于极致。在广袤的巴蜀大地上,成百上千的石窟造像分布于近80个县,大小造像达数十万躯。其中,安岳石刻颇具代表性。


我在撰写《中国石刻艺术编年史》时,曾数次踏勘安岳石窟。每次到现场,都会被古人的虔诚之心与不可方物的鬼斧神工深深震撼:多少无名工匠在顽石上,在悬崖边,在深谷中,一刀一刀,一斧一斧,一凿一凿,一声一声,一年一年,雕刻着存在于经典和想象中的世界。







凸显特点

独具巴蜀气息的造像风范


从文献记载来看,早在南北朝时,安岳其地即盛行佛教活动。南宋郑樵《通志略》载:“梁普通二年(公元521年),(安岳)招提寺刹下铭。”明代学者曹学佺在《蜀中名胜记》中也有相关记录:安岳县有“梁普通(年)中,义州刺史临汝侯赐群獠《金缕卷书》”。

安岳石窟的开凿年代略晚此,大约始于北周时期。其时,包括安岳在内的四川地区并入北周宇文氏版图。南朝梁承圣二年(552),北周大将尉迟迥伐蜀,成为益州刺史。次年,宇文贵代替尉迟迥镇守蜀地。

4年后(公元557年),北周立国,宇文贵麾下强独乐在成都龙泉驿区山泉镇,为北周文王宇文泰开凿了一处具有纪念碑意义的佛道造像龛(大佛岩摩崖造像第34号龛)。这龛造像成为成都地区现存唯一的摩崖造像,亦是全国最早的北周造像龛。佛教艺术史学者温玉成视这龛造像为“南北文化的大融合”。

安岳地区的开窟造像活动,很可能与宇文贵、尉迟迥或强独乐的佛教信仰有关。据《安岳县志》记载,北周时,安岳即有“崇龛”镇和县的名字。所谓“崇龛”,按四川著名考古学家王家祐的解释,就是“崇大的佛窟造像龛”。

巴蜀石窟造像,呈现出明显的由北而南、由西而东扩展的趋势。较早的蜀地石窟,沿金牛及米仓古蜀道,分布于川北地区(广元、剑阁、绵阳、南江、巴中、渠县、广安等地);其后,继续向南向东(包括向西)传播至遂宁、乐至、安岳、潼南、大足、乐山、荣县、仁寿、资中等地)。越往北,越接近于北方中原造像风格;越往南和东,巴蜀地域色彩越浓厚,密教及道教的因素增多,并且越来越市俗化和人间化。

华严洞石刻(局部)   
   
安岳石窟造像主要由圆觉洞片区、千佛寨片区、卧佛院片区、玄妙观片区、华严洞片区、孔雀洞及茗山寺等片区的造像构成,共雕造200多处窟龛,10多万尊佛陀菩萨及弟子像,规模宏阔,气象高远。其地造像活动鼎盛于唐,发展于五代及两宋。之后虽有零星的造像活动,但已无法与昔日的辉煌相提并论。

在巴蜀地区众多石窟造像中,安岳石刻无疑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是中国佛教石窟造像艺术由北移南的一个关键性节点。在由广元石窟延伸至大足石窟之间,发挥着承前启后的作用。

如果说广元石窟造像还更多地接受了北方造像(云冈石窟、龙门石窟)的影响,那么,安岳石窟造像在延续北方造像传统的基础上,已形成独具南方气韵,尤其是巴蜀气息的造像风范。安岳造像风格多样,除根脉来自北方造像,还与长江下游的南京栖霞寺石刻、江苏连云港孔望山石刻,以及云南剑川石窟有着微妙的关联。

独具匠心

展现蜀地工匠的营造创新


我们游历的足迹,从安岳县的东南西北4个方向展开。

县城的东南方向,是安岳石刻艺术最为集中的地方,华严洞、毗卢洞、孔雀寺和茗山寺石刻,均分布于这个方向。

毗卢洞柳本尊十炼图

坐落于县城东南50多公里外石羊镇一带的华严洞,在地理空间上已与重庆大足接壤,距大足石刻景区只有40多公里。这儿是安岳石刻向大足传播的枢纽,可以清晰地观察到彼此之间的传递脉络(如两地的密宗柳本尊十炼图)。

华严洞有明确的开凿时间记录,始于赵宋立国的建隆元年(公元960年),因龛窟正壁上刻立高达5米多的华严三圣而得名。上世纪80年代初,这儿曾发生过一次窟顶坍塌事件,还好,佛像并未受到严重损坏。

石刻片区中,还有一个被称为大般若洞的小窟龛,时间晚至南宋后期的嘉熙四年(公元1240年)。

在石羊镇造像群中,最为引人入胜的是油坪村塔子山上的毗卢洞紫竹观音造像。毗卢洞造像开创于五代后蜀时期,其地亦属五代至北宋年间四川密宗的主要道场。闻名于世的观音堂内水月观音,俗称紫竹观音、翘脚观音或风流观音,韩素英誉之为“东方的维纳斯”,系北宋石刻稀见珍品。

紫竹观音高3米,悬坐于凸露的峭岩石窟中央,头戴宝冠,身着短袖薄纱,肩搭帔帛,露臂袒胸,瓔珞彩带,长裙薄柔。造像侧坐于蒲叶座,屈右腿踏于座上,左腿垂踏莲蕊。姿态潇洒自然,容颜风华高雅。全像悬于空中,莲台与足踏莲蕊之间,雕镂出足够空间,与肩帔相连接,臂指、荷叶、荷花及巾带亦全部镂空,给人以九霄仙境的遐想。

毗卢洞紫竹观音

观音堂现存明碑说:“大士像于毗卢山之右,森严神妙,有动静语墨之机;紫竹飞篁,有风暗雨露之志。诚人间稀有者。”另一件清碑说得更妙:“一窝风月,四壁云山,不二法界,第一禅关。”

从石羊镇继续南行,来到双龙街乡孔雀村的孔雀寺。在其岩壁之间,开凿着以孔雀明王故事为蓝本的孔雀洞窟。看过大足石刻的人应该知道,大足北山第155窟雕刻的也是孔雀明王。两者相较,安岳的孔雀明王更显得生动鲜活,仿佛能听见翅膀拍击气流时发出的沙沙声。

这尊四臂孔雀明王,左二手分持莲花和吉祥果;右一手持经,一手掌已残。明王的左右胁侍护法天王,窟的后壁部则雕饰着精美绝伦的供养天人及帝释天决战阿修罗的场景。

从孔雀洞折向北行几公里,便是茗山寺石刻景区。茗山寺位于顶新乡民乐村虎头山上,又称虎头寺。这一带森林植被较好,所望皆是一片郁郁葱葱。其地造像基本属于北宋时作品,相较于安岳其他地方,这儿的石刻保存得较为完美。

安岳石窟的茗山寺毗卢佛龛

现存摩崖造像63躯,单体佛陀,菩萨、金刚、力士造像三十四躯,有的高达七八米,属于安岳石刻艺术中的巨人造像。3号龛文殊师利菩萨造像,左手所托经书向外伸出一米半,再加上手臂本身,重量至少在千斤以上。这个设计显然经过了严密的力学测算,重力支撑点来自于巧妙的两米多高的落地袈裟。

5号龛的毗卢遮那佛立像,高近5米,造像的开脸,在安岳石刻中独具清雅祥和的魅力,身体微妙向前倾斜,俯视的目光一点儿不显倨傲,以无限怜悯之心关注着芸芸众生。

最近的石窟,是离城南仅一两公里的圆觉洞,如果时间充足,完全可以步行。圆觉洞片区分南北二崖,南崖开凿的时代早于北崖,多为晚唐五代的小型龛窟,风化比较严重。

看安岳石刻,雕造于北宋时的北崖圆觉洞是必须造访的地方。其窟龛正壁,雕刻着三身佛。窟龛东西壁上,分别高浮雕着十二圆觉菩萨。这种密教题材的造像,在北方造像中较为少见,在巴蜀和南方造像中多见,如大足石刻和杭州灵隐寺中,均有其身影。整个窟龛布局严谨、构图考究,虽不同于北方造像多为皇室国家所为,仍展现出蜀地工匠特有的营造匠心。

略远于圆觉洞的,是县城西边大云山上始于隋唐、延至南宋的千佛寨摩崖石刻群落。这儿静静地伫立着上百龛窟,3000多尊大小佛像。由于石质不佳,年代久远,很多风蚀的小龛已看不清容颜。其中,很多造像显示出和巴中造像的传承关系,尤其是力士的造型与气质,很像是来自巴中的刀法。

卧佛院释迦摩尼涅槃图      

城西北方向的卧佛院离县城约30公里。由于是山路、小路,开车得半个多小时。这儿雕刻着一尊释迦牟尼的侧卧涅槃像(卧佛),以阿难和迦叶为代表的一众弟子,正在谛听佛陀最后的嘱咐。

就佛教经典来看,安岳卧佛的朝向显然不合法度(面南背北、首东足西),但这恰恰体现出蜀地工匠的创造性,不囿于经典的束缚,以具体的地理环境和雕刻条件随物赋形,创作出庄严肃穆的具有巴蜀风格的场面。

岁月的冲洗,早已剥蚀了悲伤,留给世人的,是永恒的寂静、沉思和觉悟。我第一次去时,时值秋末,在一片残存着稻秆的水面上,倒映着沉睡千年的影子,不朽的石刻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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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以鲜
摄影 吴坤忠
编辑 王诗侠
校对 罗玉龙
责编 邓强
审核 赖永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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