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纯洁和痛苦让人浑身颤抖,爱是我们贫贱的一种标志

文化   2024-11-06 19:15   江西  

薇  依




她的激烈无人可比/言之凿凿,

遗留搏斗的痕迹/死于饥饿,

留下病床上白色的床单

她的纯洁和痛苦一如这件事物

白色的、贫寒的,

谁能躺上去而不浑身颤抖?

——韩东《读薇依》




爱是我们贫贱的一种标志。上帝只可能爱自己。我们只可能爱他物。


  并不因为上帝爱我们,我们才应当去爱上帝。而是因为上帝爱我们,我们应当爱自己。若无此动机,又如何自爱?


  若无此转折,自爱是不可能的。


  若我的双眼被人蒙住,我的双手被缚在棍子上,这根棍子将我同事物分开,但我通过它探索着事物。我只感知这根棍子,我只感知这面墙。造物对于爱的功能来说也同样。超自然的爱只触及造物,只朝着上帝而去。它只爱造物(我们有其他东西要爱的吗?),但造物是中介者。以此名义,它也爱所有的造物,包括自身在内。像爱自己那样爱一个陌生人,这意味着爱自己就像爱陌生人一样,两者是对等的。


  当欢乐和痛苦都使人有同等的感激时,对上帝的爱便是纯洁的。


  对于幸福的人来说,爱就是愿意分担不幸的被爱者的痛苦。


  对于不幸的人来说,爱就是在得知被爱的人在快乐之中而心满意足。本人却不分享这种快乐,也无分享的愿望。


  在柏拉图看来,肉体的爱是真正爱情的蜕化形象。纯洁的人类之爱(夫妇的忠贞)就是爱得不那么卑微的形象。高尚的观念只能是当时的愚蠢之念。


费德拉(Phedre)是拉辛悲剧《费德拉》的女主角,其有言:

“人不能左右命运, 您只是被注定的命运所支配。难道这算是什么旷古奇闻?难道被爱情制服的只你一人?人类的弱点本就是在所难免, 凡人的命运由天而定,不可改变。”


  费德拉的爱,它既不会施暴也不接受暴力。这是独一无二的纯洁。同利剑接触——不管是剑柄还是剑尖——都包含着同样的污迹。冰冷的利剑并不会使爱人者失去爱,而是使他感到被上帝抛弃。超自然的爱同暴力无任何接触,但它也保护不了灵魂抵御冰冷的暴力和冰冷的武器。唯有对尘世的依恋——如果这种依恋包含着足够的力量——才能保护它抵御冰冷的武器。护身甲同利剑一样是金属制成的。谋杀使以纯洁的爱去爱人者的灵魂变得冰冷——不管是主谋还是受害者,还是虽未造成死亡而成为暴力的所有一切。若渴望爱保护灵魂不受伤害,应爱他物而不是上帝。


  爱欲走得很远很远,但是爱有界限,超过这界限,爱就会转为恨。为避免这种转化,爱应成为他物。


  在人中间,人们能完全认识的只有他们所爱之人的存在。


  深信他人的真实存在便是爱。


  精神并没有被迫信任东西的存在(主观主义、绝对理想主义、唯我主义、怀疑主义——看看《奥义书》、道家学说和柏拉图,这些学说为达到纯净化,都采用了这种哲学态度)。因此,接触存在的唯一手段是承受,是爱。因此,美和现实是同一的。因此,快乐和现实感是同一的。


  成为人们所爱之物的造物主,这种需要便是一种模仿上帝的需要。但是,这是一种渴望虚假的神圣,除非求助于从天的另一端所见到的模式……


  造物的纯洁的爱,并不是对上帝的爱,而是经由上帝如经由火的那种爱;是完全摆脱造物而上升到上帝,又从上帝那里降临同上帝造物主的爱相结合的那种爱。


  这样,撕裂着人之爱的两个对立面便结合起来了:如实地爱被爱者,并再创造他。



  对于造物的想象的爱。人们由一根绳索同所有的依恋之物相连,而绳索总会磨断。人们也由一根绳索同想象中的上帝相连,对于上帝来说,爱就是一种依恋。但是,人们并不同实在的上帝相连,因此,并不存在被磨断的绳索。实在的上帝深入我们心中。只有他才能深入我们心中。其他一切事物都在我们身外,当它们或我们发生位移时,从这些事物中,我们只不过认识到印刻在绳索上的程度和方向的变幻趋向。


  爱需要实在。通过有躯体的外表去爱想象中的人,当人们察觉之时,还有什么比这更为残忍的呢?这比死亡更残忍,因为死亡并不妨碍所爱的人曾经存在。


  这是对以想象去爱——这种罪过——的惩罚。


  从我们所爱的人身边去寻求(或想给予他们)某种有别于艺术作品给予我们的慰藉,这是一种胆怯行为,艺术作品有助于我们,仅因为它们是存在的。爱,被爱,这只是使得这种存在相互变得更具体,更经常地呈现在脑海中。但是这种存在应当作为思想的源泉而在场,而不是作为思维的对象而在场。若说渴望得到理解有其理由,这却并非为自身,而是为他人,以便为他人而存在。


  我们身上一切卑劣或平庸的东西都抗拒纯洁,并为挽救自身而需玷污这种纯洁。


  玷污,就是更改,就是触摸。美,是人们无法改变的东西。对它施威,便是玷污。占有,便是玷污。


  纯洁地去爱,就是接受距离,就是酷爱自身和人们所爱之物间的距离。



  想象总是同渴望相连的,也就是同价值相连。唯有无对象物的渴望才没有想象。在想象没有掩饰的事物中,总有上帝实在的在场。美捕获了我们身上的渴望,并使它失去对象物,同时赋予它某种眼前之物,以此阻止它奔向未来。


  这就是纯洁的爱的代价。一切享受的欲望都处在未来,处于想象中。并非只要人们渴望某种存在,他就会存在,那样的话,还渴望其他什么呢?被爱者便是赤裸的和实在的,并未被想象中的未来遮盖。守财奴从来不会望着自己的财富而不无数次地想象这笔财富变得更多。只有死才会看到赤裸的东西。


  这样,在爱之中,有或没有纯洁,有赖于渴望被引向或没有被引向未来。


  

从这种意义上说,对死者的爱若没有被引向根据未来模式构想的虚假的不朽,就是完全纯洁的。因为这是渴望一种不可能再给予任何新东西的无限的生命。人们渴望死者曾经存在,而死者确实曾经存在。


  只要精神不再是原则,它就不再是目的。由此造成各种形式下的集体“思想”、常识的丧失、对心灵缺乏尊重这三者就会紧密结合。心灵,就是被看作自身拥有某种价值的人。爱一个女人的心灵,就是不根据自己所欲去想这个女人,等等。爱不再会默思,爱欲占有(柏拉图式的爱已消失)。


  在自己心目中尚未明白自身时,渴望被人理解,是一种错误。这是在友谊中寻求乐趣——不值得的乐趣。这是某种比爱更有腐蚀力的东西。你会为友谊出卖灵魂。


  你要学会拒绝友谊,或是友谊的梦想。渴望友谊是一种大错。友谊应是一种无用的快乐,就像艺术或生活给人的快乐那样。必须拒绝友谊才配得到它,友谊是神恩一类的东西(“上帝呀,您离我远一点……”)。

友谊是额外给予的那类东西。任何友谊的幻想都该粉碎。


你从不曾被爱,这并非偶然……渴望躲避孤独是一种胆怯行为。友谊是不能寻求、不能幻想、不能渴望的;友谊是体现出来的(这是一种品德)。铲除这种不洁的、浑浊的感情边缘。或确切地说(因为不应过分严厉地苛求自己),在友谊中没有转化成实际交换,应转换成审慎的思考。放弃友谊具有的启迪性的品质,是完全无益的。应严加禁止的是幻想得到感情享受,因那是堕落。幻想音乐或绘画,同样是蠢举。友谊并不愿脱离现实,如同美一样。它同美一样是一种奇迹,而奇迹仅仅在于友谊存在着。25岁,早已到了同青少年时代彻底告别的时候了……


  别让你自己因任何友情而进监狱。防止你的孤独。当真正的友情有朝一日降临于你的时候,在内心的孤独和友谊之间,就不会产生对立,而是相反。正是根据这种万无一失的标记,你会认出这种友情。其他的友情应当得到严格的规范。

  同样的话(例如,男人对他的妻子说:我爱你)根据说话方式的不同,可能是庸俗的或是不同寻常的。而这说话的方式取决于人所处区域的深度,话语正源于此处,而意愿是无能为力的。鉴于一种绝妙的配合,在听的人身上,话语将触及同一区域。这样,听的人若有识辨力,就能识别这些话的价值。


  善行之所以被准许,是因为善行乃一种比痛苦更大的屈辱,一种对依赖的更为内在、也更不容置疑的考验。感激也因此是必然的,因为这是得到恩惠后的习惯做法。然而,这应是对命运,而不是对某个既定的人的依赖。因此,施恩者有义务对被施恩者完全隐姓埋名。感激在任何程度上都不应当是一种依恋,因为这是犬儒的感激。


  感激首先是救助者的行为,倘若这种救助是纯洁的。只是由于相互性,感激才归于得到恩惠的人。


  为感受一种纯真的感激之心(友谊这种情况另当别论),我需要设想,别人善待我,并非出于怜悯,出于同情,或是由于任性,作为一种恩惠或是特权,也不是由于气质上的天生的结果,而是出于这种渴望:做正义要求之事。因此,善待我者就会希望所有处于我这种境遇的人都得到所有处于他那种境遇的人的善待。


本文摘选自《重负与神恩》“爱”一节

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杜小真/顾嘉琛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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