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后，鄂尔多斯特大杀人案告破

〓第 2691 期〓

1998年9月2日，正是初秋时节，位于原伊克昭盟东胜市（2000年撤盟设市，现为鄂尔多斯市东胜区）三台基3号街坊的一个住宅小区，有两名女子和一名女童被人入室杀害。

9月3日13时5分，警方接到受害人家属报警后，迅速成立专案组展开调查。

经调查，受害人杨某（32岁）系学校的一名英语教师，平日作风严谨，与人为善。受害人程某（22岁）是杨某的小姑子，系一名未婚单身女性，大学刚刚毕业。受害女童系杨某的女儿。

是谁如此丧心病狂、灭绝人性，不但杀害两个大人，连年仅8岁的孩子也不放过？对此，当地居民人心惶惶，各种猜测也纷至沓来，甚至有谣传是受害人亲属雇凶杀人，把矛头直指杨某的丈夫。

经现场勘查，全国足迹专家道尔基根据提取的鞋印分析：案犯步态稍外展并跟步，体态应为中等体态偏瘦，身高约在1.7米，年龄应在27至32岁之间。这与侦查人员在走访储蓄所工作人员所获线索不谋而合。受害人的一张存折于9月2日当天下午被人提取现金1万余元，据储蓄所工作人员回忆：当天下午17时许，一个身高约1.70米的男子来取过款，年龄约在30岁左右，穿着整齐，取款时较为急切。据此，民警分析，该案图财害命的可能性较大，且求财心切。但是，三名受害人同时被害，现场地面上留有大量血迹，墙壁上也有喷溅血迹，手段之残忍，令人毛骨悚然，所以又不能排除仇杀或情杀泄愤之动机。

李某成被押解回东胜

最初，根据走访调查，再结合现场勘查获得的其他物证，专案组多数民警倾向于此案属于熟人作案，目的是杀人灭口。但流窜作案骗门入室的可能性也没有充分的证据被排除。随着调查的深入，根据犯罪分子在取款时没有伪装、没有回避的特点，专案组觉得犯罪分子与受害人的熟悉程度并不很高，与受害人经常往来的可能性不大，可能是间接关系，且一人作案的可能性较大。

此案当年尽管被公安部列入督办大案，但自1998年案发到2018年，近二十年，此案虽经历届专案组努力侦破，但有关犯罪分子的线索多年来像泥牛入海一般，毫无踪影可寻，使案件一直未能取得突破性进展。

时间来到2017年10月底，新任东胜区公安分局局长的奇景阳仍然本着“命案、积案不放松”的做法，进一步带领专案民警重新审视“9.2”案情，明确提出“在运用刑事侦查新技术的同时，结合传统摸排手段全力攻坚”此案。

2018年4月25日，如同往常一般，被借调到市公安刑事科学技术实验鉴定室工作的东胜公安民警将9.2案件数据录入全国技术信息库碰撞比对。20年来，这样做的次数太多了，但几乎都是大失所望。然而这一次的比对却令民警眼前一亮。此次比对居然显示出了关联信息。信息显示：于2011年6月26日在包头市九原区曾发现的一具无名男尸的生物检材，与东胜区“1998.9.2”命案现场提取的DNA物证具有关联性。

鄂尔多斯警方立即组织市、区两级公安赶赴包头无名尸现场进行复勘。从公安刑事科学技术实验鉴定室提取了无名尸骨质进一步提请内蒙古自治区公安厅复检，很快就反馈回了相同的实验结果。

这具无名尸究竟与“9.2”案件有着怎样的联系？是因知情而被灭口，抑或是另有隐情？可包头警方提供的情况是：该具无名尸基本排除他杀，可能系服毒自杀人员，但尸源一直查找未果。于是案件的侦破似乎再次回到了原点。

无名尸现场位于包头市大青山一个天然形成的山谷之内，死者随身携带的物品除一把黑色电工刀和一个打火机外，别无他物，时隔多年，尸身高度腐败，早化为白骨，完全没有条件辨识，尸源追踪难啊。无名尸身份无法确定，那么线索就如断线风筝一样，不知所踪。

为了查明无名尸身份，东胜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与东胜区公安局多次组织召开专案侦查研究会，回顾专案工作历程，研究进一步侦查方案。

研究会上，民警们根据分析认为，此次在内蒙古包头市发现的无名尸的生物检材与案发现场提取的检材具有一定的匹配性，这就进一步增加了案犯系内蒙古自治区籍贯的可能性。同时，有敏锐的民警发现，该无名男尸的前门牙具有北方人“瓜子牙”的明显特征。所谓“瓜子牙”，是因总用牙齿一个部位嗑葵花籽等有坚壳的食品，时间长了，牙上形成一个凹槽，在当地又被俗称为“豁子牙”。葵花籽是向日葵的种子，我国的向日葵生产主要集中于北方，尤以内蒙古为最大生产区，产量约占全国的40%，而巴彦淖尔市因自然条件优越，又是内蒙古最大的葵花生产基地，年葵花种植面积约在400万亩左右，当地居民大多自小喜爱嗑瓜子，这个生活习惯导致很多人都有“瓜子牙”。根据这个特点，民警建议将巴彦淖尔市列为排查区域的重中之重，同时以包头市无名男尸现场为圆点，辐射延伸至呼和浩特市、巴彦淖尔市、鄂尔多斯市等周边地区。

按照排查计划，东胜警方兵分五路，继案发当年再次组织了大规模的集中排查走访。

5月20日，巴彦淖尔市摸排组在该市乌拉特中旗警方的大力协作下，找到了一条新的侦查方向。通过刑事技术比对，当地警方登记造册的3名有劣迹人员的生物检材与“9.2案件”现场提取物证也具有一定关联性，且较无名尸的关联性进一步增强，3名有劣迹人员中有2人曾有打架斗殴史。经过近一个月大海捞针般的排查，无名男尸这条线索茫然无头绪，身份尚未确定，却另外揪出一条鲜活的线索，这一消息无疑在专案组民警心中再次点亮一丝希望。在不放弃对无名尸继续进行排查的同时，专案组再次调整摸排范围。

可最终3名有劣迹的人员被排除了作案嫌疑，然而与他们有关联的近千名人员全部被警方纳入排查范围，这些人辐射乌海市、陕西省榆林市、鄂尔多斯市达拉特旗等多地。尽管排查难度仍然很大，但这对于警方来说无疑也是欣喜若狂的。5月29日，可疑排查范围再次缩小至达拉特旗的294人。范围还在一步步缩小，终于，重点嫌疑在6月1日这一天落在达拉特旗籍李氏三兄弟的身上。

这李家三兄弟中，老大性情厚道，与人为善，与“9.2”案件受害者杨某的丈夫系同学关系，与杨某生前也认识；老二于1991年在某大专函授学校结识了同在该学校学习的妻子岳某某，二人于次年成婚，后有一子一女，目前家业有成，且为人慷慨仗义，周围人风评较好，并未发现与受害人有任何瓜葛；老三性格跳脱，家庭经济条件一般，结交广泛，爱好钓鱼。

警方最初将嫌疑放在了李家老大的身上。其实，早在1998年案发当年，老大即曾被列入重点排查范围，后被排除。然而，到了这次排查，李家老大已于2016年病逝，这不禁让专案组成员捏了一把冷汗，如果老大是凶手，案件可能就会被宣告告破，但是作案动机也将随着他的过世成为永远的秘密。所幸经过侦查，刑事技术将老大的嫌疑又完全排除，老三被列为第二嫌疑对象，但结果也很快被排除。

6月7日凌晨6时，经过技术比对，结果被认为最不可能有作案动机的人，也是在李家三兄弟中被怀疑程度最低的老二李某成，最终被锁定为此案重大犯罪嫌疑人。

当日，指挥部迅速制定了周密的抓捕计划，分局局长奇景阳亲自带队实施抓捕，因“9.2”案件尚不能完全排除结伙两人以上作案的可能性，专案组成员在摸清情况的前提下，决定稳妥出招，对李某成实施秘密抓捕，以免惊动可能存在的作案同伙，致使其潜逃漏网。

李某成2018年指认作案现场

当日上午11时许，准备钓鱼的李某成从家中驾车驶出，侦查员一路跟踪他来到一家渔具店。考虑李某成是该家渔具店的常客，与店老板较为熟识，民警暂按兵不动，等待选择最恰当的时机实施抓捕。12时许，当李某成行至达拉特旗十一中学附近时，追踪民警当机立断实施抓捕。“我们是公安局的，有点事需要调查，请你配合！”在听到这样的低喝声时，李某成瞬间惊慌失措，甩开膀子奋力挣扎，企图挣脱控制。然而，此时此刻，他已经如同砧板上的一条鱼。

自民警向李某成亮明东胜警察身份那一瞬间，李某成并没有表现出惊愕的神色，无论在押解途中，还是在东胜警方讯问室，被戴上手铐的李某成始终低头保持着沉默，表现得异常冷静。显然，这个极端残忍的行凶者在经历了近二十年的逃亡后，内心已经极度强大，也具备了极强的反侦察能力和抗压能力。让他在短时间内开口，绝非易事。为此，市、区两级公安部门成立了全市最强阵容审讯专班，连夜研究制定缜密的审讯计划，同时对生物检材复核同步抓紧进行。

通过调查，李某成的儿子已经成年，女儿年仅5岁。审讯组分析，他必定如同天下大多数老来得子的父亲一般，将女儿视为手中珍宝，同时对远赴他乡的儿子寄托了无限的期望，也对妻子爱护有加。当民警见到他的妻子时，只见她双眼肿胀不堪，哽咽得几乎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得知枕边人居然曾经做出如此骇人听闻的行径后，她数夜不眠，几乎痛不欲生。同时，民警得知李某成也是一名孝子，与70多岁的老父亲门对门居住，就是为了方便照顾父亲的生活起居。审讯组充分掌握了李某成的这些人生经历后，最终制定了连环审讯方案。

面对死亡的恐惧，李某成一直负隅顽抗，但专案组最终通过政策攻心和教育感化，尤其通过感情牌，使其在6月8日下午2时许，历经18个小时后，放弃了继续无声抵抗的侥幸心理，开始交代其所犯的罪行。随之，发生于1998年9月2日鄂尔多斯东胜区这一特大杀人案终于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犯罪嫌疑人李某成，男，汉族，1967年7月26日出生，鄂尔多斯市达拉特旗人，身高1.70米，大专文化，其小学毕业后在家务农多年，后来蹬过四轮车，当过兵，干过司机，还开过公司，如今子女双全，家境富裕、家庭美满。然而，令他周边亲友和已成婚26年的妻子一无所知的是，身边这个善于言谈、仗义疏财的人却在二十年前泯灭人性，做下一桩惊天大案。在潜逃生涯中，李某成整日心神不宁，常常整晚整晚地失眠，日子在梦魇般中度过，他脱发严重，常用酒精麻醉自己，甚至为避免夜里说梦话暴露自己，与妻子分居。侥幸逃亡了二十年的李某成在看守所悔罪时写道：善恶有报，冤有头，债有主，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我这个罪人赔命来了…

1998年9月2日，李某成与朋友打麻将，期间输了1800多元，借了800元还款后，尚欠1000元，于是他将自己的传呼机（BP机）作为抵押。在那个年代，智能手机还没有出现，移动电话当时被称为“大哥大”，因价格昂贵使用的人也极少，腰间佩带上一款BP机已是很时髦的象征，通过BP机接收自动寻呼台的来信电话号码，以方便人与人之间联系。

赌输后的李某成被和他一起赌博的冯某某邀请在一家饭馆吃饭，席间，李某成喝了不少酒。他向朋友声称，自己会想办法筹措到钱赎回BP机。但因为他家住达拉特旗，在东胜熟识的人没几个，这令他当时一筹莫展。此间，他突然想到了经济条件相对宽裕的程某某（受害人杨某的丈夫），程某某是一家知名公司的驻外工作人员，也是李某成哥哥的同学，李某成在此前曾送过程的岳父，因此去过程家，还帮忙将一袋白面抬上楼房。于是，他凭着头脑中模糊的记忆来到了受害人杨某居住的小区。

当时是中午，小区里一片宁静，杨某和她的小姑子程某及女儿正在家中午休，李某成敲门后经允许进入程家，可最终杨某没有答应借钱给他，于是二人发生不快，李遂借着酒劲将杨某杀害，为了灭口，随之将在杨家的程某和杨某年仅8岁的女儿也一同残忍地杀死。作案之后，李某还不忘自己的“初衷”，他拿走了杨家的一张存折以及存折内留有的密码。于当日下午在储蓄所内取款10000余元，之后于一家宾馆住宿了一晚，在次日上午方才逃离东胜。而那个时候，案发现场还没有被发现……

案件侦破后，受害人杨某的弟弟向东胜刑警赠送锦旗，一走进办公室就深深地鞠躬不起，含泪表达着感激之情。

社会各界、死者生前同事、家属为东胜公安送上锦旗

据了解，杨某的父亲现如今已76岁，家中不敢也不愿再重提旧事，因为每回忆一次，都是巨大的身心折磨。受害人杨某的丈夫程某某因突遭家庭巨变，在心灵上留下了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直到警方将犯罪嫌疑人李某成抓获，在第一时间告知他这个消息时，他依然不敢相信警方已经帮他报了血海深仇。在过去二十年的时间里，他背负着亲朋好友的谣言和质疑，背负着痛失妻子爱女的伤痛，一直远离家乡。每有调查人员与其见面，他一直就做两件事，一边抽烟，一边默默地流泪。侦查人员真实感受到了他的悲痛，从心底排除了对他的任何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