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岁月│我事业的起点——西沶大队(作者:陈瑞华)

旅行   2024-11-18 07:22   广东  
  
我事业的起点

西沶大队

陈 瑞 华

  
  1971年8月,还在家坐月子的我接到公社知青办通知:在队大中专毕业生重新分配工作要在9月底完成,叫我回大队等待分配。我急忙安顿好孩子,9月15日赶回西沶(读音:zhi)大队。近四十年过去了,曾经工作生活近三年的第二故乡,勾起了一段难以忘怀的回忆……
  
  1968年下半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拉开序幕,福州护士学校接上级指示毕业生分配“城市一个不留,全部到农村去”。10月份在校“学习”等待分配的学生沸腾起来。“文化大革命”使全国大中专毕业生推迟分配工作,现在期待已久的工作分配消息,对大家来讲确实是大好消息。学校立即组织66届、67届毕业生填写志愿,看起来自愿民主,实际上只有去农村这一条路。我想也不会让你挑自己想去的县城,倒不如痛快地填上:“毛主席挥手我前进!祖国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交了上去。
  11月份公布了分配方案:我被分配到闽北山区建西县。
  1968年12月初,我依依不舍离开家乡和亲人,与两位同学一起乘上火车,晚上九点多到了建西站下车,就在附近旅社住下,第二天带着行李到县革委会报到,同学在县城分开各奔东西。我带着县里开的介绍信,又坐了四小时小火车到房道公社革委会报到。
  在公社住三天,每天到房道保健院走走,也熟悉了医院环境,认识了医院魏院长,他是会讲福州话的古田人,也认识了比我早一个月分配到药房的福州人小潘,认识他们倍感亲切。我感到运气还不错,暗暗高兴。谁知公社革委会通知我去西大队搞“合作医疗”。当时我吓呆了,觉得命运在捉弄我,怎么让我一个城市姑娘去那么遥远、人地生疏、回家探亲不方便的地方,再说我学的是护理专业,根本用不上,去护理谁?然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容不得我有什么要求,只能服从分配,硬着头皮跟着来公社接我的大队干部,坐上手扶拖拉机到了西村。
  “村里来了一位福州城刚毕业会看病的女医师!”在大队传开了,我低着头跟在领我进村的干部后面,大队部门口早已围着老人、抱孩子的妇女和年青姑娘,也听不懂他们在谈论什么。进了队部大门抬头四处张望,保健站、学校教室、大队办公室都设在里面。大队干部向我一一介绍:保健站余医师、学校魏老师、杨老师等,便吩咐我吃饭先和余医师家里一起,睡觉先和魏教师一起,很快把我安排好。
  西沶大队有四个自然村即四个生产队:西沶、村头、栗坑、高堀,大队部最近有三华里,最远有五华里,一个在山林中,一个在山脚下,大队书记李学振向我介绍:西沶大队贫下中农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战胜重重困难,虽然拖拉机下不了田耕地,但粮食增长已保持八年,被评为南平专区“大寨式大队”……大队长林义盛找我谈话: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在这里可以大有作为,要好好为贫下中农看病。我回答:我念的是护理专业,不会看病。他立即批评我:你念了三年医学书怎么不会看病?赤脚医生学三个月就会看病。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思想要端正,不要让贫下中农认为来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医师,不看病,呆不住。只要你学医,大家都叫你医师,就要会看病。说什么不会看病?我有病先给我看,先给我家人看……我想再解释也无用,立即向他表示:我会努力学习专业知识,做一个永远忠于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好战士,更好地为贫下中农服务。他满意地点点头,笑了。
  

  才来西沶一周,大队连续派我参加公社的“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学习毛选积极分子大会”和建西县“征兵政审、体检”大会。当我完成任务回到西沶,大队组织有关人员到公社革委会报喜:西沶大队合作医疗正式开始实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今后还要在全公社推广。
  当晚我浮想联翩,想家,想亲人,一人在这人地生疏的山区,有几分伤感。但我又想起在县里学习时,卫生组干部、公社保健院魏院长和村干部都鼓励我:好好干、大胆干,只有在斗争中学习才能成长……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在学习心得本上写下:
  山上青松山下花,
  花笑青松不如它。
  待有一日寒霜降,
  只见青松不见花。
  决心学习青松不怕寒冬腊月,不畏暴风骤雨;学习腊梅不避寒冷,傲然拔秀;学习杨柳插到哪里都能生长的精神投入到工作中去。
  离开家乡一个多月后,生活慢慢习惯了,白天巡回医疗,晚上学习政治,逐渐熟悉了四个自然村,逐渐能用当地话与村民简单对话。春节前余医师回家喝喜酒,病人来保健站看病,我不看又不行,只好硬着头皮应付着,病人走后赶紧拿出书对照后还有点不放心。
  有一天栗坑村请我出诊,我想,像我这样水平能出诊?可保健站只有我一人在,只好心虚虚,腿软软,背着药箱跟着村民进村,病人是高烧40度,我急忙用50%酒精为他擦身,注射一支安乃近,口服磺胺药片,半小时后病人烧退到38度,我嘱咐他家属让他多喝水,按时服药。
  当我回到保健站不久,接着栗坑村又叫我出诊,只好赶去,见一个四岁多孩子肚脐周围剧痛,脸色苍白,直出冷汗,我见这孩子不胖,摸摸腹部没有板样症状,只有阵发性肠痉挛,按摸后有缓解,排除了肠穿孔、肠套叠、肠梗阻。急忙叫他家属拿一小杯醋喂他,一边按摩着腹部,孩子安静多了。我嘱咐他母亲按顺时针方向按摩肚子,吃点清淡饮食。家属对我不相信,反问我:喝醋能治病?我回答:孩子可能是蛔虫病,喝醋准行。临走时放了一次癫痂酊口服液备用。
  回到保健姑见又有村民在等我,原来是本村范大婶老慢支哮喘急性发作,我急忙到她家给她静脉推注50%葡萄糖两支加氨茶硷一支,推注刚开始,一位小孩跑过来找我说:他爸脚被锄头伤了,出了好多血,在保健站门口等我,我心一热,马上镇静下来,想到氨茶硷药推注太快会出人命,立即让孩子到药箱取些纱布先按住他爸伤口。等我给病人推注药后回到保健站为病人冲洗伤口,撒上月黄胺结晶粉,包扎好,按程序注射破伤风针。等到结束,才记起我两餐饭还没吃,当我端起剩饭,不由得内心发酸。
  山区没电,没有广播,夜显得特别长,村民早早入睡,老师放假回家,队部一片静悄悄。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老是提心吊胆。
  第二天没等天亮,我背起药箱去栗坑村看望昨天的病人。天渐渐亮了,我走进病人家,他们很感动,要煮点心给我吃,被我拒绝。见到病人病情有好转,比吃什么都高兴,特别是小孩母亲对我说:陈医师,你真神了,喝醋加上按摩肚子后,孩子肚子也没那么痛,夜里拉了虫子出来后睡得很好。从栗坑村出来拿着家属塞给我的热乎乎的地瓜,走在山间小道上,我的心轻松多了。
  有了良好的开端,对我今后独立治病能力充满了信心,我深刻体会到:“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在那里大有作为”的意义。从此我更努力学习专业知识,不论白天黑夜叫我出诊都能较好地为病人看病治病,每当我到一家,村民总会泡上一杯“冰糖水”让我喝,天冷总把抱在自己手中的火笼递给我暖暖手,常常送来我喜欢吃的腌笋、腌竽头等咸菜,见了我老远打招呼。山区农民的真诚朴实、憎爱分明的情感深深感动了我,渐渐地我喜欢上了那里的人们。
  1969年2月10日,西大队迎来第一批“知青”,19位同学分三个村住下。我也很激动,见他们背着行李走进西沶村,听他们讲的是福州话,仿佛就像亲人来到显得格外亲切,立即上去问长问短,互相交流,他们见到我这位来自福州的大姐,只身一人先到这里工作,又能讲当地话感到惊讶,彼此间拉近了距离。我虽然先到这里,但带有工资,而他们要靠劳动挣工分、过日子,比起他们。我是幸运多了。见到他们小小年龄远离家乡亲人,会适应这里生活吗?会适应强劳力的农活吗?我心中留下一连串问号,我想在今后的日子,一定要多关心他们,能帮助的尽量帮助他们。
  春节过后大队又来了第二批、第三批知识青年和下放干部,大队耕山队增加了女知识青年,特别是古田水电学校分配了三个中专毕业生,对大队办起水电站起了重大作用。原来平静的山区,由于这一批“新型农民”的到来,带来了技术、知识、文化,使山区面貌和人的观念发生巨大变化。
  1969年3月下旬,公社各大队发生牲畜瘟疫,不但牲畜受到损失,而且直接影响着春耕生产。大队讨论后叫我参加3月27日至3月31日“兽医训练班”培训。4月1日开始,学员三个人组一组包三个大队,到各自然村巡回为牲畜治病、注射预防针。我原先很不乐意去,心想为农民治病刚起步又叫我去学兽医,今后牲畜生病还要去治,多了一件麻烦事。当我们进村看到瘟疫严重到了不治疗预防不行的地步,又直接威胁到人们的健康,感到我们工作的重要性,大家工作干劲很大,顺利完成任务后于4月13日归队。
  回到西沶,大队长对我说:县卫生组领导对我很关心,已联系好去公社保健院学习,更好地为贫下中农防病治病。但我考虑到正值春耕大忙季节,农民早出晚归,我便主动带着药箱到田间地头和农民一起播种插秧。劳动的辛苦换来了农民兄弟对我的信任和深厚感情,所以放弃了进修机会,但心里很是踏实和愉快。
  四月下旬南平地区学大寨现场会在西沶召开,来自各地县队干部聚在一起,参观西沶大队,大队干部忙于接待,介绍经验。我很高兴,因为每次开大会能吃到丰盛饭菜,改善一下生活。来参加会议的县卫生组领导带来举办“新针疗法学习班”定6月下旬开始的消息,全县有近30名哑巴集中在县城免费治疗。后来我参加了这次学习班,我们学员边学习,边为哑巴人针灸,并配合教哑巴人发音,渐渐看到一部分哑巴人通过针灸后会发音,会说单词,虽然不连贯,但我们很高兴,祖国医学伟大又一次得到证实,又一次攻破医学难关,让哑巴人会说话,从此我又多学一门针灸医术为贫下中农服务。
  入夏以来病人增多,县医院要调我上去工作,可是大队不想让我走,来征求我的意见,我想既然大队不让我去,况且我也熟悉这里的工作,决定还是留下。在为村民治病中,我发现有几位病人注射部位红肿化脓,甚至需要引流排脓。不知是药物还是注射器引起?有一天我看到余医师用开水将用过的注射器冲冲洗洗后再用,我严肃提出:没有消毒灭菌的注射器不能用,这样会引起感染,特别是当地村民觉得人没力气,就自费静脉推注50%葡萄糖,如果使用没有消毒灭菌的针简会出人命的。可他不信,认为用开水冲洗就是消毒了,以前注射针简不够用时,也采用这方法都没事。我没办法说服他,只好向大队干部汇报此事,并建议增购注射器,虽然保健站没有消毒锅,只好把注射器放进一口洗干净的大铁锅,用煮沸消毒法达到灭菌目的,从此大队的病人再也没有发生注射部位化脓的现象。
  1969年8月,县卫生组来西大队了解“合作医疗”实行情况,当地村民对合作医疗很满意,因有病可以及时治疗,吃药打针不用交钱,充分体会到合作医疗的好处,深刻体会到毛主席“把医疗卫生工作重点放到农村去”的伟大战略意义。农村缺医少药,合作医疗至少可以解决农民小病小痛的问题,不直接参与合作医疗实际工作,是体会不到的,我便主动承担撰写《西沶大队合作医疗经验介绍》,准备8月底参加省卫生厅召开“卫生工作会议”的材料。
  1969年10月,余医师因工作需要调回自家大队,我一个人负责全大队医疗任务。1970年1月福州人民医院宋医师下放到西沶大队,因下放干部是“宣传队”为主,医疗为辅,待她渐渐熟悉了周围环境后,也参与保健站的工作。
  来到西沶保健站一年多,由于山区气候寒冷,住在队部一楼比较潮湿,经常巡回出诊走山路,我全身关节疼痛,膝关节红肿甚至不能行路,有时手拿不住东西。大队干部对我很关心,4月29日用手扶拖拉机送我到建瓯医院,经检查诊断:风湿性关节炎急性发作,让我休息治疗。大队向公社知青办汇报后批准我回福州治疗。在福州经医院检查还是确诊风湿性关节炎。经一周治疗有了明显好转,但我的心仍系着保健站,不论母亲怎么劝说,我在家呆不上10天,便回到大队。大队研究后让我搬到楼上与在队蹲点的干部一起住,并嘱咐我呆在保健站,不要每天下乡巡回,有争论再出去。我坚持天天服药、针灸,病情得到控制。
  1970年6月,外村一位在部队当卫生员的复员军人陈厚忠分配到西沶保健站,这位年轻人工作热情,干劲大,保健站一下有了三位医师,是我们在一起最快乐而轻松的时期。
  不久,学校民办老师抽去学习,剩下一位老师忙不过来,大队领导叫我去代课,农村学校一个班有两个年级,一位老师要教语文和数学,几天时间我也没按教学大纲要求上课,普通话和本地话交叉来教学,而学生对我上课感觉新鲜,听得津津有味,课堂秩序是想不到的好。虽然我表面镇静,但内心却很空虚,也尝到当老师的滋味。8月份宋医师调到她爱人下放点,照顾与家人团聚。11月份我从青岛部队探亲回队,李学振书记征求我的意见:建西县医院有意调我去工作,是否想去?我想刚分配西沶时,我不想来:上次要调我去,大队又不让;现在我对这里山山水水、一草一木,特别是村民、知识青年、下放干部是那么熟悉,而他们对我那么关心和信任,我也舍不得离开西沶,大队终于尊重我留下来的意见。
  临近1971年春节,村里人见我还在大队便问我:你这次又不回去过年?不去部队过年?其实我也想回去,但陈厚忠医师回家订婚,保健站又剩我一人,只好在这里再过一次革命化春节。知道我没回家的村民,你一点,我一些,送来年糕、白粿、豆腐、米果花等,村里杀猪买些猪肉,总算备好年货。这年春节前下了二天二夜大雪,积雪一尺多厚,里外一片白茫茫,路被封住,汽车不通,人无法行走,这是我到西沶第一次见到的情景。
  队部静悄悄,就剩下我和通信员住着。农村风俗,春节前后小病不看,我也很清闲,常与105岁的五保户余老伯说说话,谈谈心,使他感到有亲人在身边一样开心。初一太阳早早出来,冰雪加速融化,几位没回家过年的知青踏着雪迹从各村不约而同来到西沶,我又激动,又高兴。让他们都来我这儿吃午饭。当我们正闹着自寻其乐时,突然外面喊:来信啦!大家立即放下碗筷奔到队部门口,见山区邮递员踏着残雪送来的一叠信件,顿时我们沸腾起来,我们只顾看信,个个抑制不住内心激动,高兴得跳起来,有的唱起来。大家真心感谢邮递员放弃了休息,送来了最珍贵的“礼物”,不知如何形容对他的感激之情。
  1971年6月份全国通知在队大中专毕业生重新分配的消息传开了,不知会把我分配到哪里?四处打听也无可靠消息,公社革委会还没接到分配名额。我想,这次既然要离开西沶,祈求上天保佑我能分配到福州。还没来得及仔细盘算,正遇上农村疟疾病发生,病人逐渐增多,在外学习的赤脚医生提前回队,我挺着大肚子立即投入这场防病治病中,到了后期不料我也传染上疟疾病,寒战高烧,为预防提前分娩,急忙对症下药,等病情稍稳定,匆忙向公社知青办请假,回到福州继续治疗等待分娩。

  抚今追昔,近三年的西沶工作生活的日子,历历在目难以忘怀,虽然工作性质截然不同,但经过风雨磨炼的我们这一代人,很快适应了新环境,并努力奋斗工作着,为社会为病人作出贡献。当阔别三十五年后,曾在房道公社插队的福州知青组成一个团队,又回到熟悉、又感陌生的第二故乡,大家感慨万千,回首往事犹如昨天,我们走村串户,拜访昔日老领导、老朋友、老住户,看到闽北山区的新变化新面貌,从内心感到由衷的高兴。大家仿佛了却一桩心事,同时在心底默默祈祷,祝愿西沶平安更加美好。

───────────
  作者简介
  陈瑞华,女,1947年10月生,福州护士学校六七届毕业年,1968年12月到建西县房道公社西际大队插队当赤脚医生,1971年9月分配到福州市第一医院任职。现已退休。
───────────

注:《知青桑梓》一书2008年由

  福建顺昌县对外文化交流协会编辑

  本文书中原名《难忘西沶》

一壁残阳
残阳,那是最后一抹晚霞……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