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驽
上一节主要讲王莹的出生、成长，及成为明星的经过。为争演《赛金花》女主角，王莹与蓝姓女演员发生纷争，“四十年代剧社”分裂出去，排演《赛金花》获得成功。几个月之后，全面抗战爆发。王莹和文艺界艺人们，在战火纷飞之中会经历什么，她个人感情生活又经过哪些波折呢？本节继续讲述。
（王莹在台上）
五、抗战风云
“八一三”抗战爆发，上海文艺界组成13个救亡演剧队，奔赴各战区慰问演出。王莹参加的是第二队。全队包括金山、冼星海等14名队员，队长洪深。
王莹以实际行动支持抗战，捐出了自己所有钱财。郭沫若在给二队送行时，听说了王莹的事迹，高兴地称赞她是“抗战尖兵”，并为二队题写了条幅。（见下图）
根据党组织指示，为做好一致抗日的统战工作，二队着重与桂系加强联系。洪深专程前往南京，拜访李宗仁、白崇禧。这时李宗仁在指挥第五战区，白崇禧对他的机要秘书谢和赓说：“你去告诉洪先生，我们广西部队十分欢迎洪先生和他的剧团，有什么问题我们一定帮忙解决。”
谢和赓，1933年入党，组织派他当过吉鸿昌秘书。察哈尔抗日联军失败后，组织派他到广西，专做桂系工作。经同学介绍，一步步取得白崇禧信任，成了白崇禧的机要秘书。
谢和赓传达了白崇禧的意思，洪深介绍全队情况，并特别提到王莹，是“能文能演的女明星”，为了抗战，捐出自己全部积蓄，变卖金银首饰。哪知道，谢和赓本就是王莹的影迷，他也是个文艺青年，听了洪深的介绍，对王莹更加神往，埋下了后来二人心灵契合，相知相恋的种子。
另一方面，洪深回到上海，向大家介绍南京一行的情况，特别提到谢秘书，夸赞道：“那位年轻的谢秘书，豪爽、开朗、诚实，毫无国民党军官的恶习。这样的青年，真难得！我过去所接触的国民党军队的青年军官中，是从未见到过这样可爱的青年人的，没想到，桂系军阀李、白身边有这样的青年秘书！”
王莹的心田，第一次印上了谢和赓的形象。追根溯源，“谢王恋”之滥觞，当在洪深先生的眼力和热情。
（王莹演出照）
不久，二队全队来到南京，谢和赓立即来旅馆面见全体成员。谢、王二人第一次见面，王莹固然是美貌出众，谢和赓也是气宇轩昂，互相留下了美好印象。
二队即将赴第五战区前线，谢和赓前来送行。这天，金山、王莹同谢和赓进行了一番长谈。金山试探地问谢和赓具体做什么工作？谢和赓回答：平时主要管白崇禧将军的文件往来，还兼任蒋介石大本营秘书，负责国防会议的秘书和记录工作。
金山赞叹：“你这都是事关全国抗战全局的大事啊！”
谢和赓说：“我还草拟了一个全民抗战计划，建议组织和训练各县游击队，协助正规军作战。全民总动员起来，村村县县都有游击队，使目寇到处挨打，可以肯定，我们四万万同胞，一定能战胜小日本！”
王莹听了，激动地说：“谢先生，我愿意当一名游击队员！”
9月初，二队奔赴五战区前线，他们步行15个省区，行程达二万五千多里，真是又一个“万里长征”！
他们演出的主要有五个剧目，角色四五十个，而演员只有12人。王莹是绝对女主角，每个节目都要上场。特别是《放下你的鞭子》，是全队压轴戏。
这部街头短剧是由田汉改编，后几经完善，成了风靡全国的抗战动员剧。剧情大致是：九一八事变后，父女二人流落街头，父亲逼着女儿香姐卖唱，香姐不愿意，父亲举着鞭子要打她，一青年站出来怒斥：“你为什么要痛打自己可怜的女儿？……我们如果不起来抗日，这样的灾难，将会落到我们每个人的头上！”
这出戏对于唤醒民众，激发抗日热情，无疑有着很强的号召力。王莹作为明星，台柱子，饰演香姐，每天演很多场，嗓子哑了，人累病了，但她坚持演出，也不要队里特殊照顾。
谢和赓知道后，十分敬佩和心疼。台儿庄大捷后，谢和赓曾为蒋介石、李宗仁、白崇禧三人拍了一张合影，登在报上。李宗仁、白崇禧看了十分高兴，夸奖谢和赓拍得好。谢和赓借机将二队的事迹向他们作了汇报，并邀请他们去看演出。
（白崇禧和李宗仁）
李、白高兴地答应了，几次去看演出。看到官兵和老百姓看戏后反响强烈，对士气民心起到了很好的鼓舞作用。李宗仁很高兴，当即送四千元给金山、王莹表示慰问。金山和王莹表示，国难当头，不能搞特殊，这钱决不能收。白崇禧知道后，又叫谢和赓送去五千元给二队，二队同样婉拒了。
白崇禧很感动，叫谢和赓起草一封慰问信，公开赞扬二队不畏艰险，与官兵同甘共苦的精神。二队的事迹传开后，周恩来听了，十分欣慰。
（白崇禧夫妇）
周恩来还是谢和赓的“改字老师”。故事是这样的：
1938年3月，白崇禧准备在武昌向师长以上军官训话，拟定题目为：《军队政工与群众政工之关系》。他指示谢和赓和另一名秘书黄启汉，各自起草讲稿。这也有一点儿考验两个秘书水平的意思。
谢和赓当然不放过这个表现机会，他把自己关在屋内，花三天写出1.4万字长文。写好后，谢和赓把稿子交了一份给组织。负责单线联系他的，是大名鼎鼎的“红色特工”李克农。不久，李克农把稿子还了回来，谢和赓一看，上面勾勾画画，改动很多，竟然是周恩来的笔迹。
李克农对谢和赓说：“周恩来同志帮你改了改，删去了2千多字。你原稿中指责国民党军队脱离群众，批评政治部工作，这样的用词和语气，不符合白崇禧地位和立场。还有，你原稿中提出的训练原则和方法，与共产党的作风太相似，也不符合你的身份。”
谢和赓又是佩服又是感激。李克农风趣地说：“有周恩来同志做你的‘改文教师’，老蒋和白崇禧肯定想不到！”
还有，白崇禧不止一次说过：“（国民党军队）过去的作战，只是单纯的军事动员，政治并未动员；只是军队抗战，民众并未抗战。军队的力量是有限的，民众的抗战力量是无限的，在抗战最高的战略上，我们采取的是持久战。”
这些言论和思路，是否参考了谢和赓的《全民抗战计划》，就不得而知了。
六、周恩来的指示
二队回到武汉，正值军委会改组，周恩来任政治部副部长，郭沫若任三厅厅长，二队改名为抗敌演剧队二队，金山任队长，王莹为副队长，队员增加到二十多人。
在周恩来亲自布置下，武汉掀起了抗敌宣传热潮。王莹出主意，用一辆大卡车，拉上演员和道具，形成一个“流动舞台”，临时停靠在街头巷尾，简单摆开就可以演出宣传。一试效果，非常好，群众围聚在卡车周围，看了演出，群情激奋。
在抗战两周年举行的武汉献金活动中，“中共献金团”五天时间，募得一百多万元。王莹激动地说：“说明中国不会亡，中国必胜！”
这时，抗战演剧队13支分队齐聚武汉，决定联合演出大戏：《最后的胜利》，公推赵丹、王莹分饰男女主角。
一周后公演，时间紧迫。只见田汉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奋笔疾书，写好一页，交通员拿一页出来；隔壁五个人等着，马上刻版油印；墨迹未干，立即送到旁边排演房，演员马上背诵、排演。
演出获得巨大成功。
这时，金山、王莹和二队的同志，最想去的是延安。金山专门去请示周恩来。周恩来耐心地说服他们：“大家都想去延安。但如果人人去了延安，其他地方的工作，谁来做呢？”
周恩来还亲自来到二队慰问大家，看到大家挤在一个大房间里，连桌椅都没有，睡的是地铺。周恩来赞扬道：“条件很艰苦，同志们有这股奋斗精神，就一定可以战胜日本鬼子！”临走时，周恩来握着王莹的手说：“王莹同志，我希望能多看到你的演出，你现在演得很不错呵！”
对于二队今后去向，周恩来高瞻远瞩地指示：“你们已经和桂系建立起了关系，今后你们不但要到五战区去，还要到广西去，甚至借着桂系这块跳板，到南洋去，点燃华侨的爱国热情，形成统一战线全面抗战的新局面！”
周恩来还单独会见了金山和王莹，临别时，他翻出几张自己和邓颖超的照片，题写上“金山王莹同志留念”，并语重心长地赠送他们十六个字：工作紧张，生活严肃，态度灰色，经济清楚。
七、李克农的失误
在武汉期间，周恩来还会见了谢和赓。谢和赓的《全民动员计划》，呈报给何应钦和白崇禧，也特地拿给周恩来审阅，并请周恩来转呈毛主席和朱总司令。周恩来看后，亲自动笔修改，将理论部分删去，只保留具体措施，浓缩为七八千字，显得精炼、实用。可惜，国统区报刊都不愿意刊登。谢和赓把文章寄到香港，请白崇禧的老同学陈孝威看。陈孝威看后大为赞赏，当即在他主编的《天文台》上刊发。
谢和赓收到《天文台》后，报告给周恩来，又特地剪下来订成册，送给王莹，并附上一句话：“王莹女士：把我们的血肉筑成保卫祖国的长城！我愿和你们在共同的战壕里做游击兵！”
这是赤裸裸的表白啊！可惜，他们要走到一起，还有三大障碍：一、金山与王莹的情侣关系；二、谢和赓与家庭关系；三、他们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地下党员身份。
谢和赓当时已婚，妻子是白崇禧妻子的亲戚，名叫杜璇。无可否认，谢和赓能取得白崇禧信任，快速成为机要秘书，裙带关系是不可或缺的原因。
正是因为裙带关系，没有感情基础和共同语言，谢和赓与杜璇之间关系很淡漠，逐渐成了折磨夫妻双方的痛苦。白崇禧也知道，甚至有些同情自己这位才华横溢的秘书。
有一次谢和赓专程拜访王莹，二人相约在东湖划船，作了深谈。谢和赓把自己的婚姻状况和真实想法，和盘托出。通过一段时间接触，王莹对谢和赓的人品相当了解，她说：“在大官僚身边工作，在那样的环境中生活，整天和那些人打交道，你能洁身自好，很不容易！”
他们告别时，想到即将撤出武汉，下次相逢不知在何时。谢和赓恳请王莹，送一样东西作为留念。王莹看着东湖盛开的莲花，说：“荷花出污泥而不染。你的名字叫和赓，这两个字，我们安徽人读来，与这‘荷根’同音。我就把这两个字的别名送给你，留作纪念吧！”
不久，二队来到桂林，按照周恩来的指示，决定成立“中国救亡剧团”，前往南洋宣传演出。李宗仁给予剧团大力支持，因为剧团专门编演了一出新剧目，叫《台儿庄之战》，并将携带2000份宣传台儿庄大捷的报纸去香港、南洋散发。这正中李宗仁下怀。
谢和赓奔走其间，一方面帮助王莹起草赴南洋的报告，另一方面建议白崇禧大力支持剧团。白崇禧特批给剧团一万元作为旅费，并单独批给金山、王莹各五百元慰劳金。
拿到批文，谢和赓很高兴。他叫司机赶快开车，前往剧团驻地象鼻山。车至中途，突然，他看见“八办”主任李克农，与金山、王莹说说笑笑，并肩走来，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李克农）
谢和赓的组织关系，是高度机密，只有周恩来、董必武、李克农等几个人知道。谢和赓明白，自己身份一定不能暴露，这不但关系到自己潜伏，还关系到周恩来向白崇禧承诺“决不在广西发展组织”。事关重大！
有一次，他应邀出席郭沫若召集的文化界聚会，在会上一时兴起，挥毫写字（谢和赓父亲是广西著名书法家，他的字颇得家传）。这时周恩来走来，看见谢和赓，面容一沉，对他理也不理，转身走了。第二天，董必武亲自找谢和赓谈话，对他严厉批评。
现在在街头偶遇李克农，没想到金山和王莹都是地下党员。更没想到的是，一向以沉稳著称的李克农，望见谢和赓，竟然忘乎所以，冲着他连连招手，大声叫着“和赓！谢和赓！”
谢和赓只好硬着头皮下车，迎着李克农伸出来的大手，紧紧握在一起。这一下，金山、王莹都明白了谢和赓的真实身份。
事后李克农受到周恩来严厉批评。幸运的是，李克农罕见的一次失误，并未造成不良后果。反倒是他的无心之失，敲破了横亘在谢和赓和王莹之间的一堵墙，真是“因祸得福”。前面说的三条障碍，至少少了一条。
另外两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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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简介：王正兴，原解放军某野战部队军官，曾在步兵分队、司令部、后勤部等单位任职，致力于战史学和战术学研究，对军队战术及非战争行动有个人独到的理解。其著作《这才是战争》于2014年5月、6月，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栏目分两期推荐。他的公众号名亦为“这才是战争”，欢迎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