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杰耶夫率马林斯基交响乐团来沪演出,我因工作未能聆听现场,据说盛况依然。
捷杰耶夫由于在俄乌战争爆发后支持普京,无法再在欧美演出,其伦敦交响乐团和慕尼黑爱乐首席指挥职位也被解除,想要听他指挥,如今大概是在国内最方便。我并不赞同对音乐家的制裁,当年二战结束后富特文格勒遭遇两年多审判,门格尔贝格更因禁演至死未能复出,如今看来更多是艺术的损失。捷杰耶夫自不足与富氏、门氏并论,但也是俄罗斯指挥家系谱上的重要传人之一。俄乌战争也不足与二战并论,何况当年对音乐家的审判,久已引发反思。
我第一次听捷杰耶夫是十五年前在芝加哥,他指挥伦敦交响乐团,相当惊艳。当时曲目已记不得,印象深的是伦敦交响乐团虽然管乐远不似芝加哥交响乐团那样饱满厚重,但是弦乐很有味道。捷杰耶夫指挥得颇有气势,感情丰沛,也符合我对俄罗斯指挥家的想象。
我第二次听捷杰耶夫是2013年他率马林斯基乐团来芝加哥演出斯特拉文斯基三大芭蕾舞曲。马林斯基歌剧院有200年历史,前苏联时期,改名基洛夫歌剧院。捷杰耶夫从1988年即担任艺术总监,因此成名。他在2007年接替克林戴维斯出任伦敦交响乐团首席指挥,步入当今一流指挥行列。
马林斯基乐团在前苏联时代就享有盛名,留下不少经典唱片。然而那次现场听下来却有今非昔比之感,或许与前苏联解体后不少优秀乐手出走西方有关。2013年的听感是“马林斯基乐团整体声音未臻一流,弦乐弱了一些,长乐句就有点hold不住,管乐也不够精致。捷杰耶夫在乐句细节上很下功夫,指挥的执行力也不错,但是讲究细节和抒情过度未免影响结构,尤其《火鸟》松散平淡,多少盛名未副。好在斯特拉文斯基的《火鸟》、《彼德路什卡》和《春之祭》都是古典音乐里的流行,脍炙人口,叫座讨喜。看来俄国乐团近年来的确滑坡,而捷氏在提升乐团音质方面似也力有不逮。”
国内不那么熟悉的俄罗斯指挥家尤洛夫斯基较捷杰耶夫年青近二十岁,却与捷杰耶夫在同一年(2007年)跻身世界级指挥。二十几年以前朋友就曾经提起一位青年俄罗斯指挥家,满头卷发、神采飞扬,把柴可夫斯基第六交响乐演绎得淋漓尽致。我听了将信将疑,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由于音乐家和文学家一样,艺术感悟、人生阅历与年轮成正比。青年时再才气纵横,完美总在岁月沧桑后。
鲁宾斯坦80多岁时的音乐会录像,看上去半人半仙;霍尔维茨80多岁时的黑胶唱片,听上去宛如天籁。当年为鲁宾斯坦指挥的海丁克,其时不过四十出头,又过了四十年在芝加哥鹤发童颜,步履缓慢,却能将八九十分钟的大作品指挥得臻于化境,那飘逸中的力度,望之仿佛非尘世间人。
我曾听过委内瑞拉青年指挥家杜卡梅尔,还真是一头卷发。可惜盛名之下,有些乒乒乓乓,以至于十年前尤洛夫斯基率伦敦爱乐来芝加哥巡回演出时,我竟有一点犹豫。不过也就是犹豫了一下,毕竟多少年难得来一次的伦敦爱乐岂能错过!英国大指挥家比彻姆1932年创建的伦敦爱乐是伦敦四大交响乐团里最享好评的,录制名盘无数。在比彻姆之后担任首席指挥的有鲍尔特、海丁克、索尔蒂、滕内斯泰特等名家。尤洛夫斯基于2007年接替马苏尔任首席指挥,时年35岁,能够如此年青就执掌世界一流乐团者,迄今寥寥无几。
当时的笔记是:“已过不惑之年的尤洛夫斯基不复卷发,却更帅气逼人,略近阿巴多年青时。他指挥时我用望远镜观看了他的手,修长、润泽、干净,可以想见敏感而语言丰富。他的指挥也是一开始就予人细腻之感,只是上半场由法国钢琴家演绎拉赫玛尼诺夫的帕格尼尼变奏狂想曲未免轻飘飘了一点。
好在我是冲着下半场的肖斯塔科维奇第八交响乐来的,这部并不很著名的作品我虽然只听过一次黑胶,却印象深刻。写于二战期间的第八和晚年的第十五,似乎是肖斯塔科维奇交响乐里最直接伤逝悼亡的作品,只是后者更多关于死之平静感悟,第八则是深深的悲伤。这样的音乐自然不符合斯大林时代的主旋律,所以尽管给出是悼念斯大林格勒战役死者这样一个解释,在赫鲁晓夫解冻时期之前,第八交响乐一直被压制乃至批判。
精彩的现场演绎,是唱片难以比肩的。尤洛夫斯基在下半场才气毕现,伦敦爱乐的深厚功力也充分发挥,深沉久长的慢板催人泪下而终曲的効果十分震撼。在真实性尚有待考之处的回忆录《见证》里,肖斯塔科维奇曾说他写第八时想到那些死于大清洗的人们。其实无论作曲家想的是谁,感动来自他心中流出的音乐,毋须诠释,历经岁月与时代变迁而长存。”
俄罗斯的古典音乐传统在前苏联时期也一直延续,大指挥家、大演奏家辈出,时至今日,依然构成古典音乐世界的重要一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