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rabásiLab. Hidden Patterns
01 小跑公国
如果你对现实世界忍无可忍，想另起炉灶，建立一个新的“国”，有几种方法？
1. 选举（Election）
2. 革命（Revolution）
3. 战争（War）
4. 微/私人国家（Micronation）：比如西蘭公國
5. 海上浮城（Seasteading）：Peter Thiel的设想
6. 去外太空（Space）：马斯克的火星计划
以上各种方法，要么费钱，要么费资源，要么血流成河，要么只能富人独享，还有的干脆只存在于脑洞中。每个答案都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并不难想到。
有没有盒子之外的答案呢？一个“非常规”但有实现可能的方案？
也许有，关键就在这个“国”字。如果是“国土”，你需要土地；如果是“国家”，你需要人民和国家机器；如果是“宗教国家”或者“民族国家”，你需要一种信仰、一个关于民族的故事和信众；如果是“王国”或者“帝国”，你还需要一个皇上。但如果是“网国”呢？
那你首先需要一张互联网。然后依次加入——一味新创的“道德观”、一个精神领袖和创始人；足量的“国家意识”、集体行动能力、和个体文明水平；一款公认的加密货币、一个由智能合约写成的共识政府、一块靠众筹买下来的实体领土；最后撒上虚拟资本、和记录在区块链上的、能够证明由足够大人口、收入、和实体资产的数据证明。这一切都是为“网国”实现其终极目标——获得现实世界主权国家的外交承认。
这就是网络国家（Network State）——一个“盒子”之外、但并非天方夜谭的可能方案。
A network state is a social network with a moral innovation, a sense of national consciousness, a recognized founder, a capacity for collective action, an in-person level of civility, an integrated cryptocurrency, a consensual government limited by a social smart contract, an archipelago of crowdfunded physical territories, a virtual capital, and an on-chain census that proves a large enough population, income, and real-estate footprint to attain a measure of diplomatic recognition.
——Balaji “Network State”
这个方案源自一个“迷因”般的问题：人类这种“他相关性”动物有天然缺陷，需要一个“政治组织”施予经济和道德约束。但是，当面前可选的政治组织形式存在严重缺陷、越来越不能代表成员的价值观时，我们是否能够、也应该创建一个新的版本？
Balaji在《网络国家》中的答案是“why not”？反正这个世界已经越来越数字化，经济、生活、社区正在向与现实世界“失联”的方向发展。加密社区和数字游民已经变成一个新的“技术精英阶层”，开始有了自己的选择。“用网络建立一个国家”——这个念想，有望成为21世纪最伟大的地缘政治事件。至少是一个“新故事“的框架。
我用书中给出的“七步计划”，建了一个“小跑公国”：
我首先建了一个微信群，完成了“小跑”社区的创立。接着，我给小跑社区发明了一个“创新道德观”——当下社会的迷茫失焦，都是由于不爱吃大蒜引起的。然后，我引经据典，搜集所有和人类食用大蒜的相关史料，建立“大蒜人文主义”的理论体系，并指出每年有多少百万人由于不吃大蒜，生活开始走下坡路。
最后，我将人类命运与大蒜连结，形成大蒜意识形态，创造大蒜社区文化、大蒜衍生周边、和大蒜迷因，让成员坚信我们的“大蒜主权事业”是绝对正义的。
还没完。接下来，我们意识到拥有一个物理“社区领土”的重要性——在这个属于我们的物理空间中，可以完完全全执行我们在虚拟世界中建立的规则。当然，小跑公国成员们依然可以坚持只在认可“大蒜意识形态”的地理区域活动，只要去之前仔细研究该区域的理念是否足够“大蒜-native”。但如果有一块土地，可以保证土地上所有地方都符合我们的大蒜标准，那不是容易多了吗？还可以避免与吸血鬼族群发生肉体摩擦。
再然后，我们发行了“大蒜币”，可以被该物理空间中的所有经济体接受；接着发行“大蒜NFT”，任何人必须持有才能进入社区；再然后，我们在世界上建立了一片“大蒜飞地”，实践所有《激进市场》中提到的激进社会思想实验，让公有制自评税、担保移民、二次方投票合法化，为整个世界树立了榜样。
终于，小跑公国链上人口总数达到了千万级别，无法再被其他主权国家忽视。在微信群建立的若干年后，小跑公国与美利坚合众国和其他G7国家完成建交。
如果一个无生命物体被抛向空中的飞行路径都如此令人惊讶，想想一个由有高度生命的人组成的庞大多智能体系统的动力学吧。想象一下，数十亿人在地图上涌现，形成星团，向彼此移动，创造出更多人类，然后抛出并一路消耗数千兆字节的数据——这就是历史。——Balaji《网络国家》
If the flight path of a single inanimate object can be this surprising, think about the dynamics of a massive multi-agent system of highly animate people. Imagine billions of humans springing up on the map, forming clusters, careening into each other, creating more humans, and throwing off petabytes of data exhaust the whole way. That’s history. ——Balaji "The Network state"
（图片：《网络国家》第一章：The Network State in One Image）
02 网络永生
《网络国家》是对新世界秩序的大胆预测。读完后我此起彼伏。
“网络”听起来并不神奇，一个无限扩张的“网络”和“精神”最后形成一个“国家”，这个主意似乎也不是不可想象。现实世界中也存在。还记得叙利亚罗贾瓦自治区的非凡民主实验吗？库尔德工人党不再追求建立一个“国家”，转而采用“自由意志自治主义”（libertarian municipalism）的愿景和精神，建立自治合作共同体，甚至跨越国界走到一起。在罗贾瓦，“国界”、“国家”都变得没有意义。
而在虚拟世界，我们目前所见的，那些正在无限扩张的“网”们——比如比特币网络、脸书、DAO、和加密社区中在“虚拟身份”（ENS/POAPs/SBTs）下自行发展壮大的一群人，似乎也在纷纷把脚趾头探进这片海洋试水。从一个“社区”变成一个“国家”，中间隔着的当然不只是一片海洋，先不要说国家了，一个“社区”建设是否能成功，首先需要一味关键材料：一个强大的“非理性”模因。
一切失败的精神社区尝试，似乎都可归为Vitalik所说的“没有犹太教的犹太复国主义”。苏格拉底不相信公共精神可以从“理性自私”的计算中产生，它们必须来自肾上腺素——来自无条件守护阶级的“非理性自豪感”、“非理性愤怒”，来自那些不能用理性解释的迷因。
正如小跑公国与大蒜、比特币与美联储，web3与大平台垄断——你当然可以首先用“理性”来创造一个“更合理”的秩序。但一切基于“理性”和“设计”而诞生的秩序，当然也可以被之摧毁。什么样的秩序才是毁不掉、夺不走的？只能是根本不是基于理性的、被非理性的力量保卫的东西。
再往深一层：如果“网络国家”真能实现，那什么才是它存在合理性的“迷因”呢？
我的答案是：人类生命的延续——这个人类自从有了意识就不断在追求的东西。从宗教带来的镇定，到“上帝已死”之后的慌乱，人就是想永生。而上帝之后怎么办？“民族”接过了这个重任，如果你不再是你，而是一个永恒延续的种族的一部分，那么你的生命就有了着落。
但是当“民族是一个想象的共同体”已经慢慢成为房间里的大象，下一个能载着人类通往“永生”的交通工具是什么？
只能是网络世界的代码。《神经漫游者》中的“我”分成两部分——“身体”和“灵魂/思想”。身体可以改造、不能恒久，但灵魂似乎是可以“替换”和“延续”的。就像赛博朋克2077中的强尼银手（Johnny Silverhand）的记忆“override”了V的记忆，V变成了Johnny，从此合二为一，V的精神借Johnny延续。
如果“肉身的身份”和“精神身份”真的可以分开，那也许只能在网络世界中实现。如果上帝、民族都是足够强大的“迷因”，强大到可以用它们来建设一个国家，那“网络”为什么不可以呢？
03 从“地缘政治”到“网缘政治”
读《网络国家》的过程中，心里一直有一处奇痒无比，可是最后也没有被“挠”到——如果网络可以建国，地缘政治冲突和“第一次网络大战”是否会同时出现？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不用太远，且看看十几年前和今天的“新理想主义运动”对比。曾经自由主义者、肉食者和素食主义者、海盗党、开源社区，无论哪种网络社区，都可以将对方作为天然盟友。但是今天，各种社区理念之间更多是对抗和冲突。极客精神、右翼加密派、技术左派、反乌托邦恐惧派、情怀派之间的鸿沟林林种种，无限扩大。
现实世界中的政治派系，网络世界中一个都不少：自由主义左派、集权主义左派、自由主义右派和集权主义右派。在一个日益数字化的时代，每种意识形态都想把自己的价值观带入虚拟世界，都要“控制”。每一次理念升级，每个社区、每个人都对自己的政治价值观充满热情，都想创造一个社区，加密就是政治，“网缘政治”其实随处可见。
《网络国家》是一个大胆的脑洞，阅读过程让我的“情绪右脑”非常舒适。
但是，“理智左脑”却全程都在挣扎。因为心里很清楚，这个脑洞不会在可见的未来发生——如果真能发生的话。
我们正进入一个“安全威胁”和“集体行动”为主调的时代——战争、气候、能源安全步步惊心。在这样的年头里，你会对“强政府”有刚需——不管你喜不喜欢——因为只有它才能备足强大的国家机器、给你能源、地理和肉身上的“安全感”。这是事实。
如果“网络国家”假说是成立的，那可能意味着：世界已经开始面临“集中国家资源和力量”也不能解决的问题。彼时，最安全的地方，只有特权群体用强大资源和国家机器建立的“飞地”。而“国家”的角色，将变成为这些群体提供安全保障的“保安”。正如《雪崩》的情节设定——未来联邦政府将大部分权力给予私人组织，大公司诸侯割据，建立个人领地。国家安全被交付给雇佣军队，政府只剩下一些琐事，社会繁荣安定与它们无关。
少数极为博学的精英人物，基本上就是那些经常出入超元域的人。这些人明白知识就是力量，控制这个社会的也是他们，因为他们拥有神秘的能力，会讲神奇的电脑语言。——《雪崩》
有折中方案吗？Vitalik认为有：
到目前为止，我认为“网络国家”的概念是伟大的，但远远不是一个填补所有“漏洞”就能建立起来的理念。我们都希望在21世纪看到的世界。最终，我们需要引入更多的民主和某种“大妥协”，网络国家才能真正成功。
——Vitalik“ What do I think about network sta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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