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岁月│我的上尉军医之路(作者:李树本)告别砻谷舂米(作者:林雁怡)
旅行
2024-11-19 07:43
广东
我的上尉军医之路
李 树 本
1968年底,我放弃了福州市户口。1969年2月9日晚,在一片夹杂着刺耳的锣鼓声、叮嘱声、哭泣声中,我和同伴们从福州火车站登上开往当时全县人口仅三万的建西县——著名的林业县,开始了知青生涯。与我同去插队的胞姐李树青,是福建师大附中六六届高中毕业生。 2月10日下午,我们到达建西县房道公社尤墩大队山根村。一周后是除夕,年轻的我们思乡之情尤为热烈。年总归还要过的,因山根村第一批五个知青,四个是女孩,做除夕饭的重任理所当然地落在我的肩上,我用农民自愿或不自愿送来的年货,拼凑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正月初二,就冒着严寒,在冰冷的水田中劳作,过了第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开始“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个年代农民的生活挺艰苦的,他们就那些田,自己还干不够,所以第一次只给我评了2.6个工分,约合三角人民币。知青们收工后还要忙着挑水、做饭,晚上的时间才属于自己,也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我阅读带来的书籍,如《活水的江河》、《荒漠甘泉》、《拿破仑传》、《船长与大尉》、《日日夜夜》、《青春之歌》等,这在当时是难得的精神食粮,虽累,但内心是快乐的。同时由于有姐姐的照顾,生活倒也过得充实。 半年后,公社邮电所王所长了解到我父母均是省城的邮电干部,正巧乡邮员吃不消两天一班要走八个大队,约100华里的山路之苦,让我接替乡邮员工作,还讲了送一班给三元人民币做报酬。这对于干烂泥田的农活来说,简直就是一种重赏。 人们常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第二天天没亮,我就背上沉甸甸的属于八个大队的书信、报纸、《红旗》杂志等,用柴刀在弯弯曲曲山路的树木上砍路标、绘地图,心情愉快地翻山越岭给农民、也给天涯沦落人——知青送去家书。 从住地山根村出发,第一站是曹岩大队,山路几乎是笔直的石板路,路旁是参天大树,阳光难得照射到,因露水多,石板路挺滑。瘦弱的我,背着沉重的邮包及防身用的砍柴刀,气喘吁吁地用一小时的时间才爬完约一公里的上坡路。山区清晨空气清爽,风景更美,我都顾不上享用,一心只想尽快将规定两天的路程在一天内走完。虽累,但三元人民币在鼓励着我。 有一次,我走进原始森林,四周是高耸云天的大树,环境静极了,只听的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突然一只正在休息的大鸟被我这不速之客惊扰了,它愤怒地拍着大翅膀,从我身边一下子腾空而起,吓得我瘫坐在地上,连防身柴刀都忘了抽出来。闽北山区蛇多,有时蛇挺不友好地横在必经的小路上,这时,我就要有勇气,用土块、用树枝将其赶走后又匆匆赶路。每到一个大队,我都给知青们带来欢乐——家书抵万金啊!他们也倾其所有,拿出“美味”犒劳我,虽然当时是物资相当匮乏的年代。 1969年10月母亲作为下放干部,带着弟弟及堂兄到山根与我和姐姐“团聚”。母亲是医生,她在当时缺医少药的农村是很受欢迎的。有时出诊要走二十多华里山路,我常与母亲一同前往,从中学到许多医学知识,也锻练了身体。1970年,父亲从“牛棚”解放出来,“主动”要求,也来山根当“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队员,即:下放干部。一位堂兄也“慕名”而来,仅留小妹留守福州读初中,当时的大气候将我一家七口人“刮”到了农村。 家人的到来,有欢乐,亦有烦恼。我常常思考,难道一辈子在这里当农民?前途茫茫啊…… 我出生医生世家,从小对医学有兴趣。但是到农村是“接受再教育”的,所以自己连赤脚医生也轮不上,因此心中极其苦闷。有一天,我穿着军装,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在村口的小火车铁轨上拍了张照片,还在相片背后写上“上尉军医”自慰自勉,这在那时是野心,是梦想。这张照片至今我还保存着。 幻想归幻想,为了生存,必须劳动。由于父母兄弟的到来,傍晚收工后,我与姐姐不是砍柴,就是在少许分给知青的自留地上耕耘,冬瓜茄子、空心菜等自给有余。 1970年10月,姐姐第一批招工去工厂当工人。我急了,就自己“找食”,一个月后较为顺利地成为兵团十五团卫生队卫生员,迈出了通往“上尉军医”愿望的重要一步。目标已定,在付出汗水和健康之后,我半年间“官”升至班长,入了团,评上“五好战士”,这要归功在农村锻炼出吃大苦、耐大劳的结果。 不久卫生队解散,我下连队任卫生员,连队有工人家属百余人,均在闽北各县市流动。担子重,但我年轻,有上进心,常与母亲书信来往,请教医学问题,还用微薄工资购买当时难得出版的医学书籍,用今天的术语叫“充电”来提高自己的水平。几年的锻炼,自己更成熟了。 上大学是我的梦想。从1972年到1975年四年间,福州大学均在单位招生,我努力、挫折,但决不气馁。经苦读及必要的入学考试,1977年2月,我击败了众多想读书的竞争者,搭上末班车,作为最后一届工农兵大学生,进入福建医科大学。正规的三年全日制教育,我向“上尉军医”的目标迈出了第二步。毕业后,分配到闽北一省属企业卫生所当医生。 俗话说: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当时法医人才奇缺,1982年底我从南平西芹调到福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后,即去福建省公安干部学校法医班学习一年,穿上了警服。此后二十余年,我始终奋战在公安第一线,努力工作,为受害者伸张正义。 虽然常年日晒雨淋,爬山涉水,全天候神经紧绷,枕戈待命,但我总是招之即来,来之能战。同时常年现场归来,不管春夏秋冬,我均是用冷水洗澡,练就了健壮的体魄,这也要归功于当年在农村锤炼的结果。二十余年的法医生涯共办千起形形色色的命案,自己负过伤、立过功,从没在家度过一次完整的春节。 找当年“上尉军医”的“野心”如今算是实现了,从当知青至今已38个年头,回首往事,感慨万千。磨练是金,知识就是力量。这是我的人生感悟,也是写这篇文章的目的,回忆往事,虽然苦,亦当作一种享受。 附:1969年2月9日第一批到建西县房道公社尤墩大队山根村插队的五位知青(李树青、刘冀英、王丽青、叶丽琴、李树本) 李树本,男,1950年7月生,福州市第十六中学1966届初中毕业,1969年2月到建西县房道公社尤墩大队山根村插队,1970年12月去兵团十五团等单位,回城后在福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任职。告别砻谷舂米
当年,我插队所在的下店村是建西林区一个美丽的小山村,那里赏心悦目,茂密的森林覆盖山岗,清澈见底的白沟河从林木繁茂的山涧中蜿蜒流出,经村头的滚水坝而下,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汇入从岚下公社方向流出的河流,村子座落在两河交汇处。 知青点就在河边小学校,站在河边一阵深呼吸,那经山林透析的富含花香、泥土、芳草味以及河水从滚水坝跌落溅起的小雾珠,沁人肺腑,令人心旷神怡,这是任何品牌的空气清新剂所无法比拟的。 山区的水力资源丰富,离水坝不远处有个小作坊,河水沿着人工开凿的渠道驱动水车,发出“咿呀”声。水车再带动谷磨、木锤,发出有节奏的撞击声,独特的声响吸引了我步向作坊。 坊间有村民正紧张地劳作,他们先将谷子倒入砻脱去谷壳,人工摇动风车将谷壳、糙米分离,随后将糙米倒入石臼,木锤锤击糙米去皮,然后再将糠、米混合物经风车分离,完成碾米全过程。城里人吃的大米是从粮站籴来的,偶尔可见其中混杂着几粒谷子,只知是将谷子经碾米机加工而成。 我望着不紧不慢转动的砻谷磨、舂米的木锤,不由地感叹祖先的聪明才智,用水力将人们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可想而知,如果用人力推磨抡锤,那得流多少汗水呀! 然而用水车带动砻磨、木锤的工作效率毕竟低下。村民与我交谈中流露出渴望有电、用上碾米机的强烈企盼!可山村太贫穷了,农户家里除了简陋的床、饭桌、板凳、锅、碗、瓢、盆、农具外,可说是家徒四壁。知青带来的手表、半导体收音机、照相机……都成了村里的“第一”。 知青生活的第一年,国家仍按定量供应大米,每月持证到粮站籴米,无须自己碾米。可全村几十户人家就仅此一作坊轮流使用,每户只能利用这宝贵的一天,加工出够全家维持到下一轮日子的粮食。多口的人家只得从天刚蒙蒙亮就忙到天黑,有的还得点上松明加班。望着辛苦劳作的农民兄弟,我不由地想:总不能这样永远落后下去。关键得有“电”,既能解决照明问题,也能解除碾米劳作的辛苦。然而要供电谈何容易!从公社所在地到村里十多里的山路立电杆、拉电线得需不少的资金,这是村财力所无法承受的,更何况原本就不足的电力也无力供应乡村。这对于当时刚下乡第一年还需国家每月补助8元、供应28斤大米、尚须自强的知青来说,亦是有心无力。 能否有一种投资少见效快的办法呢?我苦苦思索仍无计可施。由于养成了每天看报的习惯,我成了村里所订的惟一一份《福建日报》的忠实读者。 一天,一篇附有照片的“永春县利用山区水力资源办小水电”的报道吸引了我,一口气反复读了数遍。这报道启发了我,只要有一台小功率的水轮发电机就够晚上照明,白天碾米了。我兴冲冲地拿着报纸找到识字不多的大队书记、大队长,把报上的内容讲给他们听,办小水电的好事引起他们浓厚的兴趣,而随后又沉默不语,陷入深深的沉思。 我亦带着沉思离开大队部,然而这念头始终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能否由村民从当年分红中集资筹建呢?得向村民宣传!我将这突然冒出的想法与早几年到村任教的老知青“志愿兵”商量,在他们的支持下,我找来纸、毛笔将这篇报道抄成大字报,用红墨水划出重点部分,并将照片剪贴在大字报上。 大字报立即吸引了村里的男女老少,识字的边看边念,不时夹杂着议论,毕竟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我小心试探寻问,能否从大家当年分红中提取部分资金来办这件大事?然而热情的企盼一接触到“资金”这敏感的实质问题,村民们就回避或缄口不语。我明白,他们早已盘算好年底分红的用处,有的要给小孩添新衣,有的要攒起来娶媳妇,有的要为老人准备……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辛劳一年就区区数百元,再扣除预支的口粮款,到年底就所剩无几。有的年轻人,虽说负担不重,年底略有节余,但受城里来的知青影响,姑娘们早想扯块花布做件衣裳,有的小伙子想买块80元的“半钢上海表”……总之他们早已各自筹划好微薄的年底分红的用途。如果集资建小水电,即意味着当年可支配收入的减少,甚至盼望过个好年的期望落空。看来,集资建小水电这条路也行不通。 我们不能用现在的眼光来指责农民目光短浅、小农意识,毕竟太穷了,他们需要现实。他们的确非常需要电,但没有电的日子也熬过来了,天黑前匆匆忙完农活、家务,早早吹熄煤油灯上床歇息;用水力碾米虽效率低,还能凑合地过。辛苦一年,好歹得用这微薄的分红过个好年。 机会终于来了,来的很突然,带着辛酸、苦涩。是大队书记的不幸工伤事故给全村带来“电”。大队书记是个模范共产党员,苦、脏、累、险活他都冲在前。那年农闲时生产队安排修水坝,他带头奋战在砌石第一线,这是个危险的技术活,在砌坝中一块巨石滚落,把书记的小腿压得皮开肉绽并伤及骨头,村民们急将他送县医院救治,县记者闻讯赶忙采访,《福建日报》刊用了此稿。当时在建西这样的小县无疑不是件小事,县领导决定要予以奖励。朴实憨厚的农民书记此时不是惦量着自己的伤情、要多少奖金,而是希望能给村里一台水轮发电机,结束无电的历史。县里当即答应,并由水电局负责此事。后面的事,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水轮发电机代替了水车,试车那天,全村男女老少齐聚作坊,当水流顺渠而下驱动水轮发电机时,仪表盘上指示灯亮,一阵欢呼: 知青们也忙开了,靠着中学《物理》课程中所学电的基础,再参照《农村电工手册》中的实用知识,和村里的小伙子一道把电线拉入家家户户,从此,小山村的夜不再漆黑一片。自己发电不收费,农民高兴极了,劳作一天后晚上可以在灯下玩扑克牌、下棋,村妇们聚在灯下翻织毛衣共叙乐趣,最高兴的当数儿童,他们不再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做作业,父母们也不再心疼耗煤油而催促他们。 白天的电力供碾米机,现在只要将谷子送入喂料口,高速运转的机器即可将谷子加工成大米。短短数小时就能完成以前要一天甚至数天的工作量,人们告别了砻谷舂米。 小水电给古老的作坊注入新活力,机器的轰鸣声代替了水车“咿呀”声和木锤舂米声,水车、砻、木锤、石臼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静静地卧在一边,静静地注视着时代的步伐从身边悄然走过。 林雁怡,男,1949年5月生,福州高级中学高中六八届毕业,1969年10月到建西县大历公社下店大队插队,1970年10月到福建生产建设兵团,1974年10月入学福建农林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注:《知青桑梓》一书2008年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