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杲杲,天高云淡。在如城百花苑下了车,但见玉带河岸新驳,远处高楼林立,近水楼台掩映,夹岸市集爆棚,家乡日新月异的变化煞是喜人。
听晨练回来的妈妈说,内外城河又升级改造了。自小在玉带河边长大的我,按捺不住,沿河走走。
吴树建摄
从燕桥亲水栈道,不几步就到望月桥。一弯如月的拱桥临水照影,好似水上升明月。桥西古木森森,两株古银杏笼罩着一座千年古刹——海月寺。山门上“海月寺”三个字古意盎然,但妈妈习惯称之观音堂。记得小时候,每至深秋,银杏的叶子、果子簌簌而下,遍地黄金。而庙宇颓垣败壁,唯老迈的山门及钟鼓楼充作镇办标牌厂的工场。但凡路过,漆味袅袅。如今,山门及钟鼓楼得以修缮,虽不及定慧寺巍峨雄壮,却也持重庄严,既有穿越唐宋而来的千古遗韵,又有护佑芸芸众生的大度雍容。
比邻的东岸,原沙家河塘的东北隅,一座重修的沙家花园——颐园,亭台楼阁、曲栏回廊,花木扶疏、怪石玲珑。庭中,乡贤沙元炳先生的塑像昂然而立,沙先生手执书卷,坚毅的目光凝视着远方,他造产富民,启迪民智,开创了如皋的近代实业和教育,堪称以近代如皋示范中国的文明先驱。去年,我看了夏骏编导的《沙元炳》纪录片,对先生更添敬意。沙先生的背后是一组群像,有筚路蓝缕、排难解困、发展光大如皋教育的沙元榘,也有协助沙元炳创办如皋师范的张藩和马文忠,还有许树枌、潘树声、姜渭璜、项本源、石重光、何景平等如皋文化名人,引人驻足感念。
人随水走,到明代丰乐桥。桥古旧而新妍,新修人行道、砖石护栏,除添沈正老师题写的桥名外,还镶嵌“丰乐桥记”及“移丰乐、集贤二桥记”,后者为文言,隶书,古城文风之盛,可见一斑。
途经安定广场,为纪念先贤宋儒胡瑗先生而建的公共绿地内,悠闲的大妈们载歌载舞。一路闻着桂花香,至闸桥,范公苑临水的牌坊上,“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赫然入目。牌坊是前些年新建的,千年的时光水一般流走,但这方水土,总有些东西比流逝的时光更让人留念,如遗泽至今的范公堤。
过海阳路,从前古城的文脉之所——文庙、学宫,如今百年如师附小的门前,泮池汩汩,滔滔不息,不舍昼夜。大成殿气宇轩昂,恍惚气场犹在——参加高考的那年,我踏进的正是紧挨大成殿的那间教室,兴奋并忐忑着。一瞧作文题,是向《光明日报》反映化工厂环境污染的问题。
联想玉带河畔纸厂的排污之害,能不奋笔疾书?想不到,分数还不赖,助我圆了沪上求学梦。
少顷,到冒家桥,桥北集贤里的冒家巷便是明末四公子之一冒辟疆的故里。说起冒家桥,绕不开的是一代园林宗师陈从周先生曾漫步桥上,谱了一首《忆江南》:“如皋好,信步冒家桥。流水几弯萦客梦,楼台隔院似闻箫。往事溯前朝。”原来,先生想起了他22岁时在上海随他的老师夏承焘先生第一次去拜谒水绘园后人、学者、诗人冒鹤亭老先生的情景。当时,冒鹤亭老人还拿出了珍藏的冒辟疆与董小宛的画像给他看。今水绘园中所悬挂的二像,就是冒鹤亭老人所藏的复制品。
桥南,隋代古刹定慧寺山门面北,殿环楼、水绕寺,寺外三面又皆水,天下一绝。桥北,书院式的如皋师范古色古香,弦歌不绝。盖因是祖父、父亲的从教之所吧,就连回眸校园的树木,都有了脉脉温情。两岸黄花红叶披靡,经育贤桥、钱家桥、迎春桥,过东大街,水绘园就到了。
“水绘之义者,会也。南北东西皆水绘其中,林峦葩卉坱圠掩映,若绘画然。”陈维崧的《水绘园记》无疑令人梦回。20世纪90年代初重修水绘园,让梦想照进了现实。值得一说的是,扩建的水绘园东门就由纸厂化蝶而来。这里双河环绕,草木苍然,逸桥跨水,分外迷人。今春桃红柳绿时来过,而今,满园丹黄橙红点缀于垂柳之间,晚秋的玉露风华尤为动人。漫步园中,一泓碧水间的水明楼与秋水连天,应了陈从周先生所誉的“面水楼台,掩映于垂柳败荷之间,倒影之美,足入画本。此一区建筑群之妙,实为海内孤例”。
许丛军 摄
移步水明楼,回廊曲幽,处处花墙绕水,点石栽花,明净雅洁。琴台前,游客们津津乐道才子佳人冒辟疆、董小宛的缱绻情史,感受“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的过往烟云。厅堂中,一幅《水绘园旧址》图,亦令游人惊艳不已——绘画者是《浮生六记》的作者沈复。画面上,板桥清溪,高树深竹,院落田畴,烟云中隐现古城墙,野逸之气浮动于疏枝密叶间。上款署“水绘园旧址,晴石四兄先生属”,下款署“三白沈复”。这画,是清道光年间沈复为冒辟疆后人冒晴石所作。那时,沈复一介寒士游幕如皋,“偶因币聘来雉皋,十年幕府依青袍”。记得早年全家游水绘园时,祖居冒家巷的父亲讲,他的先祖介寿公与冒晴石交善,所镌《浸月楼印记》成冒晴石的案头珍玩,并有诗文往来。沈复的这幅画功莫大焉,陈从周先生重修水绘园的依据,除了陈维崧的《水绘园记》外,正是这幅《水绘园旧址》。
出了园,东水关外濠河边歇脚。水清、岸美、鸟飞、鱼跃,岸边徒步的、垂钓的、闲坐的、直播的多矣。“代钟贤哲”石坊前,有对新人拍着照,真叫百年“濠”合。
此行,我仅走马观花,但见融古绘新的玉带河,已融入古城人的血脉里。
文:陈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