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C 展评|出口在哪儿?游廊坊新绎美术馆兼评“一刻·出入”

文摘   文化   2024-08-27 21:42   上海  

无觅处
Nowhere to find

荒诞之处在于,伟大的作品似乎无法对外部真实的社会作出任何评论。

宋冬《舍利海》
2022–2024年,琉璃佛碎片、影像、灯光,尺寸可变
“一刻”展览现场,2024年,新绎美术馆,廊坊
全文图片鸣谢艺术家及新绎美术馆

一刻·出入

新绎美术馆

4月29日至9月15日

在北京时不时能听到一句响亮的口号,“这么近,那么美,周末到河北”。廊坊的新绎美术馆把这句话演绎到了一个新高度:巨大的白色入口以及玻璃墙面让我以为自己正要莅临某项国家工程;进入大厅,仰头仰望,惊叹这哪里是美术馆,简直是刚刚建成的机场。刚才还在脑子里盘旋的问题“为什么要在廊坊做一个美术馆”,已经迅速变成了新问题——谁能在机场里做展览?

宋冬《舍利海》
2022–2024年,琉璃佛碎片、影像、灯光,尺寸可变
“一刻”展览现场,2024年,新绎美术馆,廊坊

答案来得很快。美术馆前部的南北大厅都留给了宋冬和尹秀珍的双个展“一刻·出入”,两人的作品几乎都是为了这次展览在今年特地制作。宋冬部分以相对谦逊的三屏录像 《三生》(2023,由一家三口分别制作)开场,但穿过黑色通道,进入《舍利海》(2024)所在的占地约1700平方米、挑高17米的大厅时,我恍然以为自己已浮于太空、神游太虚。环绕展厅的黑色幕墙上投影着车窗等旅行和运动中的影像记录,如夜色般晦暗不清;延伸开去的地面上铺满了无数琉璃碎片与残缺的琉璃佛像、菩萨像、佛头。一注注从天顶洒下的光束穿透、打亮地面上的破碎躯干。因为场景太过宏阔,眼前天青、碧绿、绛紫、橙黄、透明的晶体逐渐在远处缩略成色点,的确如海无边,可堪佛教圣景。
这之后,空间尺度缩小,黑暗中,一束光打在《放手》(2023)上——那两段透明的手与胳膊,乍看让我以为仍由琉璃制成,但看到它滴下的水,便意识到其实是冰。每天开馆,工作人员都会把新的冰手拿到这里,而下午参观的观众可能只会看到下方透明箱体里的积水。你可能会跟我一样问,手在哪里冻着?走到宋冬和尹秀珍合作的《门》(2024)的展示区域时,我发现有个旧冰柜,里面正放着四个手臂脱模模型。《女儿的手》似乎是父亲的手挨着女儿的手,它们一同融化。时间,生命的历程,从无到有,从有至无,宋冬在展览里反反复复地指涉着。

宋冬《放手》
2023年,钢、玻璃、琉璃、冰、水冷冻柜,110 × 60 × 60厘米
“一刻”展
览现场
2024年,新绎美术馆,廊坊

以前人们可能会有一个印象,宋冬和尹秀珍收集旧家具、旧衣服等等。到了《门》这里,便会发现他们对20世纪70、80年代旧物的收藏浩浩荡荡。与其说这是一组装置,不如说它是一座庞大迷宫。迷宫由旧门窗搭建而成,你每跨过一道门,场景就会变化一遭。迷宫不断蔓延,各式老台灯、落地灯暖打出暖黄光线,旧沙发、老冰箱、塑料插花、钢琴穿插出现……织物隔断上印着不同的“门”(城门、国家单位大门等等),四周环绕铜黄色的镜面。正当我觉得此处渐有堆叠之嫌时,迷宫到头,我被告知即将进入尹秀珍的展览“出入”。

进入前,我好奇尹秀珍会怎么处理对应着《舍利海》的那个大空间(美术馆的建筑几乎南北对称)。她的展览的入口也是个黑盒子,录像里嵌套着雪花屏,屏幕中间有位女性的背影(《时间》,2023–2024)。围挡阻拦着我凑近,在观察时,我的影子正叠合着录像里的女性。但那个背影突然回头了,吓了我一跳——我以为是贞子,结果是尹秀珍。这种嵌套之后会再次出现。经过播放着无调性音乐的黑暗甬道,大展厅以一片白亮迎接观众。空间中伫立着巨大的黄色、红色、灰绿色、粉色几何体,比人要高出许多,像子宫一般包裹住其中的作品。这些作品有关各种材料的合成试验。淡粉色几何体的地面上匍匐着瓷土烧至而成的《粉扑》(2024),它们模拟着用过的、表面皲裂、中间凹陷的化妆海绵。墙体的踢脚线上沾着些粉紫色粉末,细看,是从几何体的墙头上掉落下来的——那起伏像防盗网,倒引发另一重有关化妆的幽默。其他试验还包括一团金属和瓷土共同烧制成的《谜团》(2024,地面上是簌簌掉落的瓷片),以及水、烟头、饮料、米饭等等做成的微生物培养皿(《微宇宙》,2024)。黄色几何体的地面上躺着100余件叠好的白色衣服(娟儿,2023),肖似尹秀珍的已逝好友娟儿的遗物,实则由陶瓷烧制,布料本体已在烧制时的大火中灰飞烟灭、脱胎换骨。尹秀珍还在展览中设置了一个高台,人能俯瞰展厅全貌,但作品仍能藏在几何盒子中、躲过视线的窥探——宋冬的“开”,尹秀珍的”合”,都是艺术家应对非常规大型空间的不同手段。美术馆是不是早就列出了有此能力的艺术家名单?

“出入”展览现场

2024年,新绎美术馆,廊坊

尹秀珍《粉扑》
2023–2024年,陶瓷装置(上色八面空间、陶瓷、高岭土、滑石粉、香粉、化妆粉、地胶),尺寸可变
“出入”展览现场,2024年,新绎美术馆,廊坊

至此,双个展还没结束。美术馆中轴线上交错出现几件大型装置。尹秀珍的《声音塔》(2024)中,塔身上大小不同的圆环被丝袜一般的肉色纤维包裹,四段声波形状的装置横在空中,贯穿它们的横杆有的是金属,有的是窗帘竿。而宋冬的《一刻》(2024)——一间几层楼高的巨大镜面屋,让我忍不住问了预算。旧家具和木头做成的四分之一的船体,通过镜面的映射形成了一艘完整的木船。人进入这间房间时如跌入幻境中的游乐园,不禁觉得自己无比渺小。那些镜面箔如此熠熠生辉,模拟着水波和天光,让我忘记了真实的光线和时间。在新绎美术馆,无需再谈地点限定。创作在这里既像冒险,也如狂欢,你不知道下一次哪里还有这等奇缘。

宋冬《一刻》(局部)
2021–2024年,参与性装置(钢铁、镜子、收集来的不同家庭的日常物件和家具、灯具、小板凳、地毯),697.4 × 2564 × 1310厘米
“一刻·出入”展览现场,2024年,新绎美术馆,廊坊

三万平米的美术馆里还有另外几场展览同时进行,需要疾行和跋涉前往,而且可能会不小心误入建筑体相连的会展中心和歌剧厅——美术馆所在的建筑,总体叫作“丝绸之路国际艺术交流中心”。打开地图,能看到旁边还有占地面积更多的“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这里不断推翻着我对美术馆面积、高度、预算的既有印象,也让我忍不住猜想,凉飕飕的冷气能一直充盈这高耸巨大的空间吗?这究竟是一段当代艺术与“大文旅”的合谋,在经济低迷时刻尽显霸总气概,还是一场科幻狂飙?不论哪种,荒诞之处在于,伟大的作品似乎无法对外部真实的社会作出任何评论。但愿有更多人能到廊坊看看这里的展览(双个展门票39元),但我无法保证如果没有美术馆工作人员的陪同,人们能顺利找到出口:参观到一半时,如国际机场的大厅中有只误入的燕子飞在半空、不断盘旋,待我离开时,它已消失不见。

✦ 撰文|聂小依

✦ 本文收录于《艺术世界 ArtReview》2024年秋季刊,即将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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