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天一跪哭回家
作者:赵华娟
勐定知青舍命绝食,震惊中央,弥散江湖。终于,一月九日,国务院调查组组长赵凡一行来了,面对一群手提生命的知青,如山的重压,赵凡连呼吸都扭曲了。
十日下午四点许,赵凡走进场部广场。黑压压数仟知青,却窒息得鸟尽人灭,为了“回家”, 知青可以折辱生命,在所不惜,广场上散发着强烈的生命对抗气息,一双双悲愤焦灼的眼晴,集中了希望把他包围。
赵凡站定后,还在远眺一片危机,危机便发生在眼前。一位女知青突然拽住他的衣服,颤抖跪哭 "伯伯,好伯伯,救救我们……”寒冷透骨的哀鸣,如羊羔,如鸡雏,如一切将死的弱小动物,又如闪电,如雷鸣,撕裂长空。
在场的知青电闪般感悟,一刹那,齐刷刷把尊严和个性淹埋进两膝之下的土里,镌刻着沉默的悲怆。数千名“八九点钟的太阳,世界是属于你们的” 知青,跪在共和国的五星红旗下,跪在青天老爷前。
全场继而发出,一种揉合着人世间,悲苦绝望与濒死求生的痛哭声 "我们要回家" ,一声声凄呼伴缠着哭声吐出来,哭声彻天,泪当彻湧,撼魂摄魄。“回家”声在哀求中升腾,在泪水中传递。最撕裂的哭声来自最深重的苦难,鲜活的哭喊在无奈和乞求里翻滚,滚过夕阳西下的胶林,丛山,河流。
跪哭的知青,触痛了赵凡的理性:他们是新中国第一代接班人,是高歌革命英雄主义和共产主义成长的,正值青春勃发,是一切文字赞美的中华脊梁。却走向弯膝下跪,喊出了世上最弱的悲声 “我们要回家” 让人心碎!让人惊心!
赵凡把经历的战争年代和文革连成一条长河,长河里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下跪浪击。这是一个艰深的课堂,关于走到生命绝境的拯救命题。
知青一定是承载着从少年到青年的一个个深重灾难,才变成现在的枯黄菜色,焦面泪脸,下跪求回家。作为领导,作为父亲,老部长慈化了:事出有因,今天的事,绝不是几个坏分子可以煽动的。
赵凡无法轻松面对,但必须冷静例行 :
”你们从城市来,经受了锻炼,为建设边疆作出了贡献,生活上遭遇了许多困难。我有三个孩子在插队,体会到你们的处境和要求,我会负责任把你们的情况向Z央反映。希望你们回到生产岗位上去,给领导解决问题的时间。这里晚上很冷,身体垮了,即便回到城里也干不成事,希望你们接受我的劝告"。
老部长的开场白,还留有红色宴席的残羹剩菜,也不泛一种极其长辈式的关怀。
绝食后的知青,没有感受到心灵需要的撞击,但他的忠毅长相和举止言谈,透露出有质感的仁爱。知青在苦难的八卦炉里,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认定他就是似曾相识,好像与知青签下前世救命契约,今天是兑现之日的人。
灾难中的知青对善良特别敏感,敏感叠加了悲情,悲情加剧了哭喊。“我们要回家,我们要回家……” 朝阳四射的青年人,倒置于孩提的呼救,泪水挥洒着悲愤,呼声撩动着不平,泪水和呼声是心底深处撕裂的血流,流淌着千般冤屈,万般无奈,道尽了求救,道尽了依托,再次让人分裂心肺,冲撞肝脾。
赵凡当年面对日本鬼子,反动派,什么问题都在“突突”的子弹中解决,今天在数千知青哭跪前,没有正义在手的自信,早已得胜的告诉,反而和下跪者一样撕裂,心在撕裂,躯干在撕裂,他虽然学会紧紧抱住自己,停止了撕裂,依然不能自我,老泪纵横。
知青悲凄,但不慌乱,不想失败,只想粉碎!他们明白与这位钦差对垒,是同坚守作斡旋,为成功在搏斗。
今天绝食,跪哭不成,知青们准备了自焚,割腕,诠释了誓死回家!
赵凡察觉了危象,如不表态,全身罗网,难以突围。
此刻,中央调查组在巡视中的情景,又重现在他的眼前:
橄榄坝农场会议室,知青指着调查组大喊“不答应回城,你们也走不出这个屋,我们几条懒命陪你们一起绝食!” ;
勐腊农场知青怒劈橡胶园;
东风农场知青打砸场长家;
……
只要有知青的地方,这个世界就是一片“我们要回家”的以命相搏,再强大的政治手段也无力回天。
他在调查中那一幕幕知青的悲惨生活情景,又历历在目,漏雨的草棚,无油的菜汤……心如汤煮。联想起插队儿女的艰难困境和自己十年文革的囹圄。林林总总的人间劫难向他灌溉,情感在灌溉中得到滋润,深深消融在身心灵肉里。
赵凡空前的危机和痛苦集一身。他身为钦差,却没有授命知青返城,但十一届三中全会解放思想的精神,邓小平对上山下乡的三个不满,使这位疲惫善良的老部长有了皈依的意义。
他不是将在外,君令不授,一股独大之徒。他用自己嶙峋的脊骨,支撑人格良知的坐标。
他没有绝对表决权,但必须表态
"今天我只代表我个人态度,你们要求回家的愿望是正当的,是合理的,是应当得到满足的" 。
老部长的表态,让苦难窒息的知青,顿时有了畅通的呼吸,找到了自己的父亲,有着血脉相通的感动,感动得人人放声干哭,因为泪水早被悲伤耗尽。心头阴霾撕开了一道裂缝的光明,知青朝着光明,高呼 "部长万岁!" “解放万岁!”“父亲万岁!”
千人诺诺,不如一士谔谔。赵凡部长虽无海瑞抬棺参皇之勇,但长太息以淹涕兮,哀民生之多艰难,也一样同耀史册!相反很难指望一个政治风格四平八稳,或者冷血刚愎的官僚,能兼济天下,体恤民生?!那结果或许,或许……尽管许多或许。“我要回家”,已是一股强烈血流,冲击着知青生命的奔腾,同存共亡!
在此同时,勐腊农场会场,当着中央调查组,一位上海知青,没有功利和标榜,更无脆弱,脱下白衣,咬破手指,撕下皮肉,血书白衣“我们要回家”。鲜红血淋的大字,是深潜在顽强意识里的一腔血誓!是集聚在悲愤中喷发的烈血光焰!没有赢得喝彩,却响起一片嚎啕跪哭;
勐腊农场另一会场,知青与中央调查组血书对话。一名女知青执刀,全体知青依次破指按印,鲜血在“不回家乡,死不瞑目”的方布上浸染,呈现累累血印,跪地昭天,血誓回家!
勐满农场,景洪农场…… 一场场见血的跪哭会场!
今天血泪之跪的膝盖,为了明天直立行走的胸膛!
血色下跪,喷染成页页血帆,浪踉跄,船蹀躞,澜沧江为之一惊,骤然停波止涛!
惊天一跪哭回家,它痛心提醒世人,人类文明的法律巨构,在这里崩坍得如此破碎。浩劫年代强权撕裂知青,知青撕裂成伤痕累累的绝望者,没有法庭可申,法官可诉,唯有跪哭求青天!这数千年约定俗成的下跪定律,组接成让人痛心疾首的一代代奴隶悲情,“我们要回家” 知青又内化为统一的下跪求青天。
跪求青天的遗风余韵,不能再飙扬。
(图片来源网络)
赵华娟,1953年出生上海,1969年12月赴云南西双版纳水利四团当知青。大专学历,报社记者,电视台编辑,在省市上i级报刊杂志上发表过数十篇小说、散文、小诗和论文,得过四次省市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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