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中国独立音乐场景里,还没有这么多乐队选择立于批判视角,借自我习得的哲学观审视、反思社会机器的不公、缺陷和漏洞,而后作成音乐。
于是当我们遇见以这一视角为锚点的梅卡德尔,感官和思绪得以双重激活,我们听见赵泰歇斯底里唱着“究竟是死亡还是堕落”,唱“摩西山上的绵羊”,唱“他只是一颗棋子”…… 此后,他们一度被听众誉为独立音乐的盗火者,不惧无法挣脱的锁链,不惧高加索的严寒。
《梅卡德尔》之后,他们用《自我技术》《阿尔戈的荒岛》继续试探社会机器的阴暗,凝视那些禁忌角落,刺穿人性的冰冷。
于是我们沿着苏格拉底“未经审视的生活不值得过”的信条,沿着福柯的权力观,沿着桑斯坦信息茧房的警示,结合后现代社会自我生存实录,在每一天、每一次聆听中都收获着全新的梅卡德尔。
2024 年,梅卡德尔出版了第四张全长专辑《机器情人》,也开始了新一轮全国巡演。从这里开始,接下来我们要跟赵泰走进的是 ——
2024 年“梅卡德尔的戏剧”。
2024 年梅卡德尔第四张全长专辑《机器情人》正式上线,赵泰把“机器情人”置于不同时代背景和现实情境,在信息茧房、社会桎梏、个体困境这些基本命题里做最后的游戏,向最黑暗的地方走去。“机器情人”的原点是赵泰十几年前读到的库布里克传记,传记阐述了对人与机器关系的探索和对人类情感与技术伦理的反思。赵泰说:《机器情人》是对科技发展的惊叹和焦虑,科技也是欲望的深坑,网络也意味着暴力,信息社会越发达,真相却藏得越深。于是以此为起点,他们建构起了一场新的冒险,从机器人生产车间到爱情体验、旅行游历;从彷徨、怀疑到蜕变、觉醒,最终终成自我。唱片设计:门棋 / 摄影:胡子设计工作室
初见《机器情人》你一定会觉得他是人工智能时代的产物,处处弥散着后现代社会的回响。从实体专辑外的硬盘装置到巡演海报上等待拼贴的零件,再到将肉身编码后具体的唱词,每一处都袒露着对机器时代的反思。
但仔细听过后,你会发现它就像监制张晓舟说的那样如同一根悸动的骨头,背后连接着不同的时代——
1990 年代石家庄凋零的《纺织女工》
2010 年代广州惊惧的《热天午后》
2020 年代撕心裂肺的《祝福》
最后借《东风》重返 60 年代世界性的青春弥赛亚
……
此时的梅卡德尔回应的不仅是这个当下,更是滚滚向前的洪流里混合了几个世代的泥污,是沉淀了几个世纪的文明进程留下的顽疾。
于是杂糅着“时代造就了我们,但我们想要摆脱时代”的悲壮,梅卡德尔以悲剧为底色,一直走在挣脱时代烙印的征途。他们用最真诚的自我戏谑地演出,让每一场梅卡德尔的戏剧都如广袤社会的缩影。
1959 年戈夫曼用拟剧理论刺破了所有日常生活也不过是穿梭于台前幕后的自我表演,几十年后万物互联的时代里我们只不过又多了一个以太剧场,而角色表演一直都在继续。
既然总要扮演,那干脆让这样心照不宣的虚拟戏剧真实上演。既然现实记录下的总是虚假,那我们就借用戏剧假装扮演真实。
于是梅卡德尔的戏剧开始了,这是没有编排和扮演的戏剧,他们让音乐引领情绪,走到哪里就是哪里。他们在台上时而沉默站定时而爆裂嘶吼,时而行至台下卧于众人眼前,时而肃穆吟唱让听众望不见任何情绪的微澜……
就这样,在一次次开场和谢幕中,台上台下的共情成为了梅卡德尔与听众的默契,你越是多走进他们的现场就越能与他们站在一起,听懂他们“怪异的真诚”。
于是我们透过梅卡德尔好像不只是在聊音乐,我们在试探这个时代的底线,在废墟里寻宝也在雷区跳舞,我们都看破了迷雾背后的重重虚假,希望能在大汗淋漓的现场在面对面时嘶吼出一些真实心事。
就像他们唱的“我们都只是一只路过的小丑罢了”,所以歇斯底里一点,也没关系。
音乐给我什么样的冲动,
就有什么样的梅卡德尔。
乐迷心里的梅卡德尔有很多不同形象,他们会说梅卡德尔是尖锐勇猛的,一直在唱普遍的现实困境……那在你们心里,梅卡德尔是一支怎样的乐队,你们通过梅卡德尔这个载体传达的是什么?赵泰:梅卡德尔是表达途径,是抵抗世界的方式。通过音乐,我们希望听众可以感受到真实与真诚。关注自我一直是我们表达的核心之一,只有自我真实的感受才是对这个世界真实的反馈。忠于内心也是对现实世界有力的反抗。经过这么多年的演出后,舞台上的梅卡德尔有什么变化吗?今年的巡演相对之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赵泰:梅卡德尔的表达始终如一,这出于对舞台的尊重与珍视。随着演出场景的变化,我们更加注重制作的升级——无论是巡演还是音乐节,我们现在都专门租赁自己需要的设备——我们的制作团队(视觉团队、音响技术团队、设备团队)可以说是我们演出坚不可摧的后盾,也是我们演出质量提升的秘密武器,可以看到我们做出的很多尝试受到了认可,有些演出场景会参照我们的制作模式,让我们整个团队都以此为傲。11 月 2 日的成都演唱会,我们还会在制作上升级,不断提升自己的舞台表现力和水准。赵泰:不限于形式,尝试摸索与改变,这是一种趣味。一直以来风格对我来说都不是特别注重的东西。《阿尔戈的荒岛》开始,梅卡德尔的表达好像更加晦涩了,你们用不那么明晰的隐喻,串联起了人类从青春到年迈的处境,相对早期的《迷恋》《寻找多莉》等作品,它们的收听的门槛也变得更高了,这个是你们这几年习惯的表达方式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赵泰:梅卡德尔既不高级,也不神秘,只是在当下显得有点奇怪。我们追求的转变是内在的自我提升,通过学习、演出、生活发现与探讨自我如何同历史产生关联,与当下产生关联,在表达的内核上,我们从未做出过妥协与迎合,正因如此,才显得拧巴。当我们去听近年的梅卡德尔,好像真的看见“一个新角色带着面具登上舞台,肉体和鲜血隐退了,袒露着灵魂和精神。”但这种感受似乎是在拉远和观众的距离,那你们会担心新作品共情能力的下降吗?赵泰:有没有可能是错觉,我们没什么好遮蔽的,无论肉体还是灵魂,我们都坦然面对,距离也许是某些不希望咱们走得太近的东西造成的,越理解梅卡德尔,就越让某些人难以浑水摸鱼。共情是一种默契,我相信我们与听众之间始终存在这种默契,从未改变。
在聊梅卡德尔现场的时候,“悲剧结束了,喜剧开演了”是很经常被人提起的一种讲述。那你们怎么看待音乐背后,悲与喜的划归,以及两者之间的转折和边界。赵泰:善良是人类生活的核心,无论悲喜,我们都在这颗星球上自然地生存着,善良决定了悲喜是相通的,我们因为善良而感到悲痛与我们因为善良而感到快乐,都使我们获得情感的力量。保持善良,保持对世界的真诚,人生只属于每一个个体,我们可以相互拥抱是因为我们都是真实的自己。梅卡德尔的舞台总是有一种特别的张力,是怎么找到这种独特表演方式的,还有没有什么想在舞台上完成的新尝试?赵泰:让音乐支配,以最大的敬意回馈音乐带给我们的一切,我从没想过该怎么表演,走上舞台,让音乐带着我,走到哪里就是哪里。新的尝试更多是音乐上的,音乐给我什么样的冲动,就有什么样的梅卡德尔。大家平时是以什么样的状态来相处的,排练或者创作的时候会有矛盾/争执吗,一般怎么解决?赵泰:平时都是哈哈哈哈,扯淡,糊逼,最近新学个词叫蛐蛐,不是相互蛐蛐,就是蛐蛐别人,自己找乐子玩呗。排练一般比较集中,有建议就当场尝试,有不同意见就提,大家讲道理,只要是在能力范围内的,都不是问题,超出范围的就学习、练习、感受、领悟,热爱让我们乐此不疲。新专辑为什么叫《机器情人》,它在曲风、表达上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吗?“机器情人”这个理念最初是怎么来的?赵泰:《机器情人》是对科技发展的惊叹,以及焦虑。科技的进步,伴随的是人类欲望的急速膨胀,科技也是欲望的深坑,网络也意味着暴力,信息社会越发达,真相却藏得越深。在科技发展的尽头,依旧要靠机器情人解决生理需求,这很有趣。十几年前,我看了库布里克的传记,得知《人工智能》原始的剧本与创意,就萌生了《机器情人》这个概念,直到如今,才整理好一张专辑,拖延症挺严重的。专辑里有一首歌叫《纺织女工》,女性主义也是最近大家比较关注、讨论比较多的话题,那可以具体聊聊这首歌讲了什么吗,它是一首聚焦女性的歌吗?赵泰:这首歌来源于童年经历的某个事件,一名纺织女工受害的事件。网上有一位听众大致介绍了那个年代,很详细也很厉害,有兴趣的话可以找来看看。这首歌聚焦某个特殊的转型时代。至于女性主义,女性在数千年的父权社会中必须通过一代又一代人的抗争来获得尊重,这是不争的事实,女性的伟大源自女性本身,源于我们的认知,我们需要对任何事物本身保持敬畏,保持尊重,才可以谈真正的斗争。《阿尔戈的荒岛》的制作人为木推瓜乐队张方泽,母带监制为宋雨喆,《机器情人》也有宋雨喆的参与,当初是怎样的机缘和他们合作?他们的加入给梅卡德尔带来最大的变化是什么?赵泰:这和我们的艺术总监张晓舟老师密不可分,是他在背后推动我们结识很多厉害的音乐人和艺术家,并且有机会同这些前辈合作。每一位音乐人都是在音乐上独树一帜的,且非常极致的,他们让梅卡德尔在音乐的品质与艺术表现上有了质的飞跃。比如张方泽老师的制作,完全是国际化水准;宋雨喆老师的母带监制,让我们在不丢失细节的同时,响度惊人。还有马师傅(马木尔)对音色多元化的理解,老丹细腻的技巧与声音表情的微妙处理也让我惊讶,左叔(左小祖咒)长盛不衰的创作与极其稳定的控制力,太多了没法一一列举,我们在合作中学习与领悟到很多音乐的小秘密,这些合作非常的有趣,且意义非凡。从《阿尔戈的荒岛》到《机器情人》的实体专辑都有比较强的互动性,这样的设计是基于怎样的理念?机器情人海报设计和实体专辑的图案不相同,但又仿佛有内在的对应关系,这些符号和音乐的表达之间有怎样的关系。赵泰:理解源于不同的角度,角度不同关系也不同,锤子可以修补也可以破坏,关键在于使用者如何理解。新专巡演地理跨越如此大,时间如此密集,几乎是一种歇斯底里式的安排,这样的安排出于怎样的考虑?《阿尔戈的荒岛》巡演安排也很相似,你们是如何在密集的演出中保证舞台上的状态的?赵泰:我们比较遵循传统的巡演模式,很多音乐人都是这种巡演安排,比我们密集的有很多,我们这也不算什么。能够保证演出完全得益于我们的技术团队与设备团队,让我们可以更加专注于演出与休息,三年前《阿尔戈的荒岛》巡演就是这样的工作模式。新专还未上线便开始巡演,前面几站演出现场大家的反馈如何?平台上很多人开始刷“梅卡德尔,世界第一”,你们如何看待这种评价?赵泰:新专辑的反响还是棒的,熟悉我们的老听众可以会心一笑,新的听众也能快速融入“世界第一”应该是一种希望的寄托吧,就像喊“加油!”,我们还差十万八千里,但我们会尽量努力。现在去回看之前的梅卡德尔,你们会怎么评价《我是K》《寻找多莉》这些生命力很长的作品。从《自我技术》的释放出福柯的权力观,和对自我技术多样性的呼吁,到《阿尔戈的荒岛》中对当代人处境的隐喻,梅卡德尔的能量好像始终是从阴暗里释放出来的,就像乐迷说的那样有一种“盗火者”的悲壮感。那你们平时在生活里也是更容易从阴暗面获取力量的吗?赵泰:个人英雄主义也许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生长环境灌进骨子里的顽疾,时代造就了我们,但我们想要摆脱时代,我们的年龄虽然持续增长,但我们的叛逆始终还在,与其说在阴暗中获取力量,不如说面对阴暗我们无所畏惧,揭露阴暗是为了冲破阴暗,为了逃避时代给我们留下的烙印。赵泰:《全职猎人》又要连载?我都忘了前面讲得啥了。一路走来,大家在梅卡德尔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有什么想对身边队友说的话吗?赵泰:肩周炎、关节炎……一些烦人的小毛病。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注意健康吧。
合作 / 供稿 / 互推
请添加微信
LINLEZHIS
(添加时需注明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