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胆卧底 智擒文物犯罪团伙

文摘   社会新闻   2024-01-19 06:30   重庆  

  我最早涉及文物保护与民间收藏相关联的事,应该追溯到1989年。那是我大学毕业的第六个年头,一次无意间的“偶遇”,让我成了“英雄”;也坚定了我揭开文物违禁买卖黑幕,与不法分子斗争的初心。


一 际遇神仙洞

  渝中区枇杷山,号称重庆母城的“绿肺”。在枇杷山南麓神仙洞的重庆市博物馆旁,有一条弯曲的小径,通往枇杷山公园时,要经过一片竹叶茂密、枝丫参天的竹林。

  198995日,记得是一个星期二的午间,我像往常一样在这片竹林里刚做完锻炼,正在活动、拉伸筋骨,这时,一位推销员打扮的瘦削中年男子手拿地图,匆匆走来,向我问路。

  我细细地打量了这位瘦削中年男子一番,他身上穿的那件皮夹克是正宗山羊皮,靠薪水吃饭的人一般是不敢问津的,可从发型看上去却十分邋遢,像是很久没洗了一样;他白衬衣的领口与袖边黑得发亮;递给我的是“健牌”过滤嘴高级香烟,自己抽的却是几角钱一包不带过滤嘴的“夔门”……这一切,给人的感觉,总有一些诡异。

  这位瘦削中年男子江浙口音很重,我与他交流半天,才勉强弄明白这个不速之客似乎在寻找什么人。他将手上的地图递给我看,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这是一张有八成新的成都地图,为什么带着成都的地图来重庆寻找人呢?

  经过进一步寒暄、交谈,我惊讶地发现,这位瘦削外地人好像不怎么识字,手里居然还有一批“宝物”,正在急于寻找买家。

  一个不大识字的外地人,带着一张成都地图来重庆寻找人,而且是在文物单位附近寻找人,还急于出手一批“宝物”……种种因素联系在一起,不由得让我起了疑心:这位瘦削外地人提到的这批“宝物”到底是什么东西?会不会与违禁文物相关?

  那时候,我从四川大学考古专业毕业才几年。在大学期间,我被同学们调侃为“小福尔摩斯”,总想寻找可能的机会“小试牛刀”。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我决定一探虚实和究竟。

  在摸清对方的真实身份之前,我带领这位瘦削外地人在附近的博物馆宏大的展览厅里转了一两圈后,对方向我表示:手里的“宝物”跟展览大厅里陈列展出的这些文物都比较相似,主要是青花瓷器,还有一些木雕和丝织品等杂件,一共有26件;而且他还进一步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表明,如果能帮他卖掉一些,会给我好处。

  我装作贪婪的样子,用“椒盐普通话”问:“那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呢?”

  这位瘦削外地人回答:“我可以给您一个‘金盖子’(江浙口音,可能是“金戒指”),能值很多钱了!”

  交谈之间,一个庞大的计划已在我的脑海里慢慢形成。

  我以帮这位瘦削外地人寻找买家为由,抽身走出了展览大厅。不到10分钟,我折身回来,一边告诉他说,我刚才去了街上,用公用电话给我熟悉的一些“泰和帮”(重庆对古玩界的俗称)买卖“宝物”的人打了电话,一边继续和他寒暄,一刻也不停,不让他有闲暇精力去想其他。我又说,虽然“泰和帮”买卖“宝物”的人也是做这一行买卖的,但还是不知道你的“宝物”到底是不是真货。

  他一听就急了,拍着胸脯说:“我可以带他们去验货!”

  我点了点头,对他说:“你别急,他们‘泰和帮’的人一会儿就到,我出去接应一下。”

……

二 智斗七田村

  大约有半个小时的光景,我和我叫来的“泰和帮”连同这位瘦削外地人及我们的驾驶员一共7人,乘坐一辆吉普车,按照这个外地人提供的大概地址,驶上210国道(俗称川黔公路),朝正南方向40多公里外的远郊——巴县一品镇(今巴南区一品街道)驶去。

  车行一个多小时,抵达一品镇北场口。这天不是赶场天,街上人影稀稀拉拉的。

  瘦削外地人对我们说:“快到了,出场不远就是。”

  我们的吉普车穿场而过,途经南场口的巴县氮肥厂后,川黔公路继续沿箭滩河西岸南行。吉普车右转一个弯,大约行进了两公里左右,公路右侧有若干建筑一字排开、侧立而建。

  瘦削外地人大声说道:“到了,到了!这里就是七田村,快停车。”原来,他和两个“同伙”装着“宝物”的货车一辆破旧的“跃进131”坏了,正在七田村的一家修理厂维修,被困在这里不少时间了。

  大家陆陆续续从北京吉普车里下来,我环顾四周——喔,原来是这里,好熟悉的地方!

  这几年来,作为重庆市文物普查办公室的业务人员,在210国道上已跑了无数个来回,每次都要从一品镇七田村的街上经过。

  尤其是在七田村这家汽车修理厂以南几百米、川黔公路西边的石塔沟,文物工作者在普查中发现了清代后期的、反映民间生殖崇拜习俗的七田石刻画。

  守候在汽车修理厂、瘦削外地人的两个“同伙”,一个是身材高大粗壮的男子,满脸络腮胡,看样子是驾驶员;另一个叫史小妹,应该是小名吧,是位身段纤细、貌美的年轻女子。他们两人见这么多人一起来了,就紧张起来,急忙向带我们来的这位瘦削外地人问道:“程银根,你怎么带这么多人来哟?”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这位瘦削外地人叫程银根。

  程银根回答:“他们是重庆‘泰和帮’的,都是来买货的人……”

  在我的催促下,那位“络腮胡”掀开了盖在那辆货车上的篷布一角。眼前的一幕让我心跳加速,车里面居然满满当当码放着许多硕大的箱子,有纸质的,更多的是木质大箱,里面的“宝物”何止26件,我数了一下,是整整26箱,装了满实满在一货车!

  程银根透露,这一大批“宝物”,都是他们通过非常渠道,很艰难搜集来的,十分值钱。

  虽然很震惊,但我还是沉着冷静地要求他们将货物搬出来验看,是不是老旧文物,在自然光线下仔细观察才能正确地判断它的真假。因为汽车修理厂内人较杂,光线也暗,深知古玩“行规”的程银根和那位“络腮胡”迫不及待地挑选了几口大箱子,小心又吃力地搬到我们开来的北京吉普车上,要将就用我们的车把它们就近运到一座偏僻的小山坡下验货。

  九月初的重庆,依然燥热不安。午后时分的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股强烈的热浪,道路两旁山林中的树枝纹丝不动,只有知了还在叫个不停。当箱子一口一口地被缓慢打开,我立即被那些存放在箱子内、用大量稻草作缓冲垫物、散发着沉稳、老旧气息的瓷器惊呆了。透过阳光掩映下稀疏树枝的阴影,凑近粗略一看,瓷器表面的釉厚而有玉质感,温润细腻,皮壳老旧,拿在手里来回摩挲几下,手感柔和。我又蹲下身去,掏出随身携带的高倍放大镜,借着太阳的光线仔细观察,发现瓷器表面留有不同程度的使用磨痕,分布着无规律的“牛毛纹”,器底露胎处的火刺暗淡,我知道,那是时光留下的印痕,世间再高明的造假者,都无法制作出时光的味道来。我初步判断,这些大部分是明清时代的青花瓷,程银根口里说的“宝物”已确定为文物无疑了。我现在也弄清楚为什么程银根的皮衣下摆后端沾有稻草碎末的原因了。

  此时,我的心里已有数了,朝同行的“泰和帮”点了点头并大声说道:“都是真货。”

  听到这话,程银根和那位“络腮胡”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程银根也斩钉截铁地摊开双臂说道:“我就说吧!保证货真价实!”

  我带来的几个“同伴”也在一旁说道:“这年头的假货太多了……只要货是真的,没问题,有多少要多少……”

  程银根和那位“络腮胡”兴高采烈,急急忙忙给大家又是递香烟、又是划火柴点燃。验货完毕,我们一行人又匆匆返回汽车修理厂。

  “北京”牌吉普车在转过一个山头时,我拍了拍坐在身旁的程银根肩膀说道:

  “这批货太多了,我们几个要先单独商量一下,看怎么才能通吃下去。”程银根理解地点点头,面带微笑地“嗯”了一声。

  “嘎吱”一声,北京吉普车在一处相对宽阔的地方停了下来,我和几个“同伴”下车,紧走几步,小声“叽咕叽咕”商量一阵后,又回到车上。

  回到汽车修理厂的时候,装载有文物的“跃进131”车还是没有修理好。此刻,满满一货车真货就摆在眼前,让我心惊肉跳。尽管如此,我还是强作镇定,与程银根交谈:“这批货很重要,你们车子又坏了,我们先回主城去找车……”

  话音未落,程银根和他的两个“同伙”旋即露出惊讶和怀疑的眼神:“耶!……你们刚才不是说有多少要多少么?怎么……现在……又要跑了呢?”

  我立即说道:“放心,你们的车坏了,又开不走了;他们几个‘泰和帮’回主城去找车来装运,我一个人留下来陪着你们,等他们回来!”

  听我这样一说,程银根和他的两个“同伙”这才略显尴尬,放心地点了点头。

  吉普车载着“泰和帮”,也载着这两伙人不同的期望与任务,往北绝尘而去。

  已经是半下午了,在远离主城区、偏僻的汽车修理厂,我独自一人面对三个不法分子,心里难免有些发怵。

  我不停地安慰着自己,我是本地人,熟门熟路,他们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我在暗处他们在明处……尽管如此,想办法与他们周旋,保护好这批文物的安全,这才是重要的事。

  为了取得程银根他们进一步的信任,还不让他们分心,我便不厌其烦地一直提醒、强调他答应给我金盖子的事情,表现出非常贪婪的样子。程银根怕我变卦或有什么花招,也不停地安慰我。

  在交谈中,我了解到这几个文物贩子离开浙江宁波家乡很长一段时间了,文物始终未能脱手,这个团伙的“带头大哥”史文俊也不知所踪,车辆又坏在半路,身上带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于是我掏了掏身上仅有的差旅费,刚好凑够修车费,主动替他们垫付了。想来,他们对我的信任又增加了几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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