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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日记：母亲的最后时光（十四）——母亲“悲欣交集”的一天（下）
母亲上午兴致很好，给我讲了许多她小时候的故事。
中午大姐过来送饭，母亲胃口不错，吃得十分香甜，喝了一些粥和鸡蛋羹，还吃了两个酸菜馅儿的饺子。一边吃饺子，一边夸大姐饺子做的好吃，说：“你看这皮儿劲劲道道、嘚嘚丝丝的，这馅儿酸溜溜的，咋这么好吃呢？”
吃过午饭过了一会儿，母亲睡着了。二哥在母亲输完血之后回家了。
我在母亲对面床上看手机。母亲没睡多大一会儿就醒了，看母亲醒了，我过去问她想不想上厕所？母亲嘴里叨咕着：“都走了，都不在。”我说：“您找谁啊，谁不在啊？”“二儿子和老姑娘都不在。”“你看看，我不是你老姑娘吗，我一直都在啊！”母亲生气地说：“你不是！”“那我是谁啊？”“我不知道你是谁！”
看母亲不开心，我就开始哄她，可是我哄了她好久，母亲依旧不高兴，也不认识我。
然后，母亲要下床上厕所，我说咱就在室内的坐便上吧。母亲执意不肯，一定要去外面的。我说：“外面的不方便，这还打着针呢，况且外面的还有台阶，如果摔倒了就麻烦了。”母亲不理会我。坚持要下床，而且穿拖鞋还不行，一定要穿上外出的鞋。我拉着她不让她动，她用力推搡着我，让我走开。
母亲看我一直挡在她前面，不让她往外走，态度缓和了许多，用商量祈求的口吻和我说：“咱俩走吧。”我说：“不行，现在打着针呢，等打完了我再领您走好不好？”她便急了，嚷道：“我要回家，老姑娘去哪了？”我说：“我在啊！”她用力推开我说：“你不是，你让我走。”然后又说：“我要去外面上厕所。”我说：“咱们就在房间内的坐便上，好不好？”母亲怔怔地看了我半天说：“你是谁啊，你走开。”
我搂着母亲安慰她说：“我是你老姑娘啊。”她大喊：“你不是，你走开。”
我实在没有办法，一手扶着母亲，一手打开二姐的视频，想让二姐唤醒她混乱的记忆。没想到，她连视频里的二姐也不认识。
二姐看见母亲这样，忙给二姐夫和大哥打了电话，很快，二姐夫和大哥赶来了。
过了一会儿，母亲终于知道我是谁了。这时，母亲一直有一个执念：想要回家。她和我商量说：“咱俩走，回家去。”我说：“正打着针呢，现在不能回？”母亲委屈地要哭，说：“不回家不行啊，你爸爸自己在家吃不上饭，他不会做饭啊！”我说：“我爸爸已经走了二十多年了啊！”
母亲又说：“我才梦见你奶奶了，她梳着满族的盘发盘腿坐在炕上。”她又把我当成了翠，说：“我也梦见你妈了，你妈刚走，这两年你家别贴年画。”母亲今天提到的都是故去的亲人。
后来我把母亲哄上了床，她躺了一会儿，感觉意识清晰了一些，我把她的鞋脱了下来，她终于安静地睡着了。
这时，大姐过来送饭，我没有叫醒母亲，想如果她好好睡一觉，可能就好了。
果然，母亲睡醒之后，又重新认识人了，又变回说话温和满脸慈祥的母亲了。
我把大姐送来的红枣小米粥端到母亲面前，母亲起初不想吃，后来被我劝着吃了大半碗。我想此时的母亲，一定不会记得下午所发生的一切吧。
晚上，回想母亲的这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一直萦绕着“悲欣交集”这四个字。
“悲欣交集”是弘一法师的临终遗书。我本俗人，参不透大师这聊聊四字中的无穷玄机，只是觉得，大师之所以是大师，他的不平常之处大概就是能用聊聊四字一语道破世人的众生相吧。
谁人的一生不是悲欣交集，有生就有爱，有爱就有悲欣，而且悲苦总是比欢欣多。母亲的这一天何尝一生的缩影。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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