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瓦菲斯:那些岁月的回声又来到我身边

文化   2024-11-20 19:00   北京  


声  音

被爱和被理想化的声音, 
死者的声音,或者那些失踪的 
等同死去的人的声音。 

有时候它们在梦中对我们说话; 
有时候在深思中,心灵会听到它们。 

随着它们的声响返回的那一刻, 
我们生命中最初的诗歌的声音——
像夜里的音乐,也远去、逐渐消失。


1896年的日子

他已完全堕落了。他那受谴责 
和严厉禁止的性欲倾向 
(却是与生俱来的)就是原因: 
完全不见容于社会。 
他逐渐失去了他拥有的一点儿钱, 
然后是他的社会地位,然后是他的名声。 
将近三十岁,他从未工作过一整年——
至少未在一个正当的职位上。 
有时候他充当一些被视为 
可耻的交易的中间人,捞了个够。 
最后他变成那种如果你经常见到他 
他会完全跟你妥协的人。 

但是故事还没有完——那会很不公平。 
回忆他的美貌应不只值这些。 
还有另一个角度;这可见于 
他外表迷人,看上去 
像一个单纯、真实、可爱的孩子, 
没有丝毫的犹豫不决, 
除了他的声誉之外, 
尚有他纯粹肉体的纯粹的纯粹感官。 

除了他的声誉之外?但是 
伪善愚蠢的社会却搞错了。 


回来吧 

经常回来并占有我吧, 
我所热爱的感官,经常回来并占有我——
当肉体的记忆复苏 
而一种古老的渴望贯穿血液, 
当嘴唇和肌肤想起 
而双手仿佛感到又在触摸。 

经常回来吧,在夜里占有我, 
当嘴唇和肌肤想起……


屋  前

昨天在一个郊外住宅区 
我经过我很小的时候 
经常去的那间屋子。 
爱神曾以他那无可抗拒的力量 
征服了我的肉体。 

而昨天 
当我沿着那条老路走着, 
那些商店、人行道、石头、 
墙壁和阳台和窗子——
全都因为爱情的魔力而变得美丽: 
那里再也见不到丑陋的东西。 

而当我站着凝视那个门, 
站在屋前踌躇不去, 
我整个生命照亮了 
蕴藏在我内心的感官激情。


召唤阴影

一支蜡烛已经足够。他的柔光 
会更为合适,更为雅致, 
当阴影降临,爱情的阴影。 

一支蜡烛已经足够。今夜房间里 
光不能过多。在沉思冥想中, 
全部是接纳,并且,伴着这柔光—— 
在这沉思冥想中我将组织视力 
召唤阴影,爱情的阴影。


我给艺术带来了

我在沉思冥想中坐着。 
我给艺术带来欲望和感觉:一瞥而过的事物, 
面孔或线条,对于不圆满的恋情的 
一些出于本能的回忆。让我顺从艺术: 
艺术懂得如何构造美的形状, 
几乎是不知不觉地完成生命, 
把各种印象混在一起,把日子和日子混在一起。


蜡  烛

来临的日子站在我们面前
像一排点着的蜡烛——
金黄、温暖和明亮的蜡烛。

逝去的日子留在我们背后,
像一排被掐灭的无光的蜡烛;
最靠近的仍在冒着烟,
冰冷、融化、弯下来。 

我不想看它们:它们的形状使我悲伤,
回忆它们原来的光使我悲伤。
我朝前看着我那些点亮的蜡烛。

我不想转过去,因为害怕见到
那个黑暗的行列如何迅速拉长,
那些被掐灭的蜡烛如何迅速增多。


当守望人看见火光 

冬天,夏天,守望人坐在那里,从阿特柔斯的 
宫殿的屋顶朝外望。现在他要 
报告一个好消息。他看见火光在远方亮起。 
他很快乐;况且,这件苦差总算完成了。 
不分昼夜,不分冷热坐在那里守望 
等待火光从阿拉克莱翁山的峰顶亮起 
可真是难熬。现在这个翘首已久的讯号 
已经出现。然而当快乐 
来临,它带来的兴奋 
比预料中要少。但是至少 
在这点上收获却很大:我们让自己 
从希望和期待中解脱出来。阿特柔斯的屋子 
将发生很多事情。现在用不着自作聪明 
作出种种猜测,既然守望人已经 
看见那火光。所以让我们不要言过其实。 
那火光是好的;那些即将来临的人也是好的, 
他们的言辞和行为也是好的。 
让我们希望一切顺利。但是 
没有阿特柔斯的屋子阿耳戈斯也照样 
能做事。古老的屋子并非永恒。 
当然,很多人会有很多话要说。 
我们会聆听。但是我们不会受诸如 
不可或缺、独一无二和伟大的人 
总可以在瞬间的注意中被找到。


在楼梯上 

当我走下那些臭名昭著的楼梯, 
你正好走进门俩,在那一瞬间 
我看到你那张不熟悉的面孔,你也看见我的。 
然后我别过去好让你看不到我,而你 
匆匆擦身而过,别过你的脸, 
溜进那座臭名昭著的房子, 
在那里你不会享受到比我更多的感官快乐。 

然而你寻找的爱,我必须给你; 
我寻找的爱(你疲倦、善解人意的 
眼睛所暗示的)你也必须给我。 
我们的肉体彼此探寻;我们的血液和皮肤都领会。 

但我们却害羞地互相躲避。 


墙 

没有考虑,没有怜悯.没有羞耻, 
他们已经在我的周围筑起一道道墙,既高且厚。 
此刻我坐在这里感到绝望。 
我什么记不能想:这个命运啃着我的心——
因为在外面我有那么多事情要做。 
当他们在筑这些墙,我怎么会没有注意到! 
但我不曾听见那些筑墙的人,一点声音也没有。 
不知不觉地,他们已经把我与外面的世界隔离。


一个老人 

在咖啡店喧闹的角落,一个老人 
独自坐着,头低垂在桌上, 
一张报纸摊在面前。 

他在老年那可悲的陈腐中想到 
当年拥有力量、口才和外表时 
他享受的东西是何等少。 

他知道自己老得很了:他能看到、感到。 
然而却好像他昨天还是年轻人似的。 
间隔是如此短暂、如此的短暂。 

他想到“谨慎”,他怎样愚弄他; 
他怎样总是相信——真是疯了——
那个骗子,他说什么:“明天你还有很多时间。” 

他想到冲动受约束、快乐 
被他糟蹋了。他失去的每一个机会 
现在都取笑起他那毫无意义的谨慎。 

但是太多的思考和记忆 
使这个老人晕眩。他睡着了, 
他的头伏在咖啡桌上。 


窗  子

我在这些黑暗的房间里度过了 
一个个空虚的日子,我来回踱步 
努力要寻找窗子。 
有一个窗子打开,就可松一大口气。 
但是这里找不到窗子——
至少我找不到他们。也许 
没找到它们是件好事。 
也许光亮只会证明另一种专横。 
谁知道它将暴露什么新事物?


在黄昏时分

无论如何这不会维持很久——
多年的经验清楚表明这点。 
即便如此,命运还是有点突然地终止它。 
它很快就完结了,那美妙的生命。 
然而那股气味是何等浓烈, 
我们躺过的床又是何等华丽, 
我们赋予我们的肉体何等的快乐。 

我的年华的回声被宫能淹没了, 
那些岁月的回声又来到我身边, 
好像是我们享受过的年轻生命的火焰: 
我再次拾起一封信, 
一遍又一遍地阅读,直到天光暗淡下去。 

然后,我悲伤地走到阳台上, 
看看这个我热爱的城市的一些事物, 
街上和商店里的一点儿动静, 
这样至少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
黄灿然|译


卡瓦菲斯

C. P. Cavafy

1863年4月17日—1933年4月29日


卡瓦菲斯是20世纪最杰出的希腊诗人之一,奥登、蒙塔莱、布罗茨基等众多现代诗人都对他推崇备至。1863年,卡瓦菲斯出生于埃及亚历山大的一个富裕的希腊家庭。从儿时起,他就常常在家中见到要人显贵,然而,父亲的早逝让这个家庭很快失去了曾经的地位和财富。少年时代的卡瓦菲斯随母亲先后在英国和君士坦丁堡逗留,正是在此期间,卡瓦菲斯对拜占庭和希腊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不仅成为他一生的兴趣所在,也激发了他最初的诗歌创作。

据说,卡瓦菲斯每年会写约七十首诗,但最终只保存四五首,其余全部毁掉。与其他渴望成名的诗人不同,卡瓦菲斯从不主动刊印诗集,只是把作品寄给朋友们鉴赏,或偶尔发表在诗刊上。他的第一部诗集,直到逝世两年后才正式出版。

在诗人奥登看来,更吸引人的是卡瓦菲斯的语调:“随便读他的哪一首诗,我总感到,看得出这个人用一种独特的视角观察世界。”无论是谈及一片风景,一个事件还是一种情绪,卡瓦菲斯的每一行诗都只对事实加以描述,从不增加额外的装饰。即使在文字被翻译成其他语言后,他的声音还是能够被立刻辨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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