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残忍暴力的生死搏斗为故事线的《饥饿游戏》三部曲在青少年中掀起阅读热潮,其吸引力在哪里?其中又有哪些部分需要谨慎对待?让我们一起来了解。
作者丨黄瑞怡
近年,北美青少年的读书风气在汹涌电波(电视、电影、计算机、电玩、手机……)的冲击下相形瑟缩。长年致力于推动全民阅读的美国图书馆学会(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欲力挽狂澜,自1998年起推广青少年阅读周(Teen Read Week),从2003年起开始青少年十大荐书(Teens’Top Ten)在线投票活动。那么,过去三年,是哪一系列著作赢得众多青少年网海护航,连列少年荐书榜前茅呢? 不,不是《哈利波特》,也不是《暮光之城》,而如书本封面上那只羽翼鲜明的鸟儿,一飞冲天的是《饥饿游戏》(Hunger Game)三部曲。 《饥饿游戏》,作家出版社 当影视剧本写作出身的柯林斯(Suzanne Collins)转向青少年小说创作,《饥饿游戏》首卷2008年问世时,我浏览了主流媒体掌声连连的书评。故事场景设在未来,“施惠国”在北美废墟上重建了集权政府,都城四周分布十二个行政区。中央逼迫各区每年送出少男和少女各一名(他们被称作“贡品”),投身在拼斗至死,仅有一人胜出的“饥饿猎杀”。全程电视实况转播,政权借以维持统治秩序。 主人翁凯妮丝,是代表贫困十二区的贡品,至终改写了游戏规则与城邦命运。评论欣赏作者对少年心理的描写丝丝入扣,情节高潮迭起,内容嘲砭时事,对猎杀部分也克制笔尖,不过量噬血。总之看了评论,似乎不读不快!但一想及故事引火线——都城强逼境内各区每年送出少男少女,投身于拼斗至死的“饥饿猎杀”——向来对极端暴力素材敬而远之的我,将这套书列为拒绝往来户。 时光飞逝,《饥饿游戏》三卷出齐,仅仅在美国本土就卖出近四千万本,被翻译成三十余种语言,电影拍摄过程声势如虹。向来关注青少年流行文化脉动的我,依然不为所动。直到大半年前,刚入青春期的老大偶然提到,他这几天在初中图书馆,趁着空当,已经速读完了前两本;而读小学的女儿兴奋地在旁接腔:“我可以看吗?可以吗?级任导师说上周末她随手打开这本书,就合不上耶!” 是的,有时我可以拒绝跳上世界疯读潮流的列车,但是我不能对已经烧近自家孩子心园的野火视若无睹。有一点不情愿,有一点好奇,也有一点担忧,我掀开借来的《饥饿游戏》三部曲,掉进凯妮丝的世界。 《饥饿游戏》现象与反乌托邦小说 《饥饿游戏》三部曲是继罗琳《哈利波特》系列,与梅尔《暮光》四部曲之后,扫遍全球YA书市的第三波热潮。与前两波不同的是,在《饥饿游戏》的世界里,没有骑扫帚执魔杖飞天下地的少年巫师,也找不到俊美吸血鬼或忠诚狼人影踪,反倒是活生生呈现了现实世界的晦暗前景。换句话说,《饥饿游戏》可视为青少年文学反乌托邦文类的代表作。
对明天怀抱璨丽憧憬与梦想,是青春少年不成文的专利,因此当反乌托邦小说营销红火时,不免让人有些惊诧:这岂不是与少年阶段的特质与需要矛盾? 不过再深点想,场景设于未来的反乌托邦小说,不仅对天际可能出现的灾难拉警报,也是双边折射的棱镜——从过去与未来双角度审视现世,如科克斯书评所说:“通过《饥饿游戏》三部曲,柯林斯邀请读者思考沉重问题。为了达成所需要的改变,我们可以容许何等程度的暴力?为了追求正义的目标,可以妥协多少人格正直?为了负起对别人的责任,个人应该自我牺牲到什么地步?在人格形塑过程中,一个人自己能掌控多少?凯妮丝自己的动机和一致性,都受到严格检视。柯林斯笔下绝不妥协,凯妮丝将面临痛苦考验……而如果这本书留给了读者不少疑问,那恐怕正是柯林斯所希望的。” 电影《饥饿游戏》剧照 《饥饿游戏》三部曲如何在架构与内容上引发读者多层面思考?我们可以从过去、现在、未来三方面检视: 历史点 柯林斯自承《饥饿游戏》小说情节受她自幼熟稔的希腊神话中,克里特岛将童男女献祭给牛头怪的传说启发殊深,但我们亦在猎杀游戏中看到罗马帝国竞技场的影子。公元头几百年,许多基督徒在竞技场中洒下殉道鲜血,甚至君士坦丁大帝立基督教为国教后,罪犯、俘虏仍然年复一年被丢到场中,与猛兽或人类搏杀,直到五世纪中一位清修修士以生命唤醒了民众与罗马皇帝,终止了噬血暴行。 《饥饿游戏》里,施惠国为猎杀游戏鼓噪的都城人民,和十二城邦被强迫观戏,眼目不得离开转播荧幕的老百姓,与历史上那些目睹弱势者遭凌迟的人民,不是有些声气相通吗?责难环境和他人是容易的,但《饥饿游戏》质疑读者自身:若代代残酷演出不缺观众,若今天人们掀开报章杂志,打开电视屏幕,对暴力新闻依然津津乐道时,是否验证了每个人都有隐性噬血基因? 今时点 举例来说,有高中生回应,其实,中学校园也像一个分群结党,弱肉强食的竞技场;或者翻翻流行杂志,对照街头青春男女模样,会发现时尚力量往往超过少年荷包限量或独立思考主张……因为读者能轻易将《饥饿游戏》呈现的情境,与自身当下处境结合,玩“连连看”游戏,自然不觉书中世界遥远陌生。甚至于,某些少年读者开始在书中似曾相识的情境中,顿悟当下世界的畸形怪样! 未来点 与奥威尔经典科幻小说《1984》相似,饥饿游戏严肃批判了未来假想社会中专权的政府,也交叉承现了年轻人对爱情的迷糊与认真。不一样的是,《1984》中的恋人至终在极权下身心破碎,成为恨的奴仆;而饥饿游戏里的比德与凯妮丝,虽然经历了灵魂与肉体的黑暗幽谷,至终为彼此点燃希望的蜡烛。在这一点上,柯林斯在描写了理想破灭、人性懦弱狡诈等负面元素后,仍回归青少年小说传统(与成人文学不同)——不管现实多么黯淡,人性如何扭曲,隧道何等黑暗漫长,尽头仍有一蕊闪烁的星星之火。 以小博大的故事 从阅读影响力来说,主角凯妮丝是全书灵魂人物。她言行如此鲜活,内外在转变如此具体。她的生命故事如她手里百发百中的羽箭,射入读者心深处,留下深刻甚至痛楚印记。
我们与她同感贫困生活里的挣扎,竞技场上救死求生的惊险,对自己革命角色的疑虑,还夹杂着三角初恋的困扰,对逝去父亲的忆念,对软弱母亲的爱恨交加,对唯一妹妹的保护怜恤……她成了英雄的象征,不是因为她完美无暇或智勇无敌,而是因为她每回在绝境里做出的选择——从举手替代妹妹小樱出征,与比德共同伸手亮出毒莓,甚至于最后牵手重建家园,她次次在苦难深渊里以手表心——心的大小与拳头相当,爱是最有力量的武器! 然而《饥饿游戏》同时也有比个人损失牺牲更宏大的图画,它是关系到人权和人道的故事,批判了当代社会和文化,政治与权力。从这点看,柯林斯的作品若能流传,是因为她塑造了有血肉的人物,批判了现世问题,又传递了普世关怀的信息。 电影《饥饿游戏》剧照 那么,仔细读过《饥饿游戏》之后,我自己对这部作品就疑虑尽消了吗?不全然,有两点仍需一提: 其一,文学中的暴力尺度 当初我将《饥饿游戏》当作拒绝往来户,主因自己对青少年文学中暴力血腥,尤其是童少相残的反弹(如日版漫画与电影《大逃杀》,我至今依然无法吞咽)。当时未理解的是,作者柯林斯本人也是反暴力的,她写作《饥饿游戏》的动机之一,是借刻画强制性“猎杀游戏”对少年和其家人的恐怖身心折磨,来警示公众。换句话说,她选择一步险招,将黑暗盛盘上桌,意欲使读者倒胃反弹…… 那么,柯林斯的途径是正当的吗?我们是否能用描写暴力来批评暴力?用刻画战争来促进和平?用展示谎言来捍卫真理?如果说,以说故事途径来拨乱反正是中外文学工作者常用的手法,我们是否仍需担心孩子们在阅读《饥饿游戏》三部曲后,不但没有接收到作者原本想传达的信息,反而起了模仿念头? 其二,适合的读者群 前面的提问引出下一个考量,就是《饥饿游戏》三部曲的适读群究竟在哪里?儿童少年读物出版界,不时以作品“适读年龄9到99岁”来营销,《饥饿游戏》三部曲显然不属于这类老少咸宜的作品。 我认为理想阅读圈应该是身心渐趋成熟的高中生与成人,能伴随导读或双向讨论则是最佳情境。除非是特殊案例,否则初中以下的孩子阅读这类作品要极其谨慎,观赏改编电影更要小心。师长与青少年辅导如果愿意倾听悦读水流、少年思路,可以从分享《饥饿游戏》三部曲中开辟渠道,带进信仰活水,小心可别一开始就丢下标准答案大石块,堵塞了深层思辨水路。 结语 《饥饿游戏》故事开始时,凯妮丝胸无城府,亦无大志。苟活在社会底层的她只求自己与家人温饱。当她为救妹妹小樱,自愿进入竞杀游戏中时,也只有微乎其微的生存愿望。随着情节推展,意外地,她成为革命象征,成为军国大计的策略棋,在个人愿景和众望所归的巨大落差下,她被逼上成长与成熟的梁山,不得不睁眼看大图画,想大道理,点滴明白了独善其身的自私,与兼济天下的意义。 然而意欲兼济天下的凯妮丝和同侪,与敌人之间并非两军相争那么单纯,而是在统治者与革命者两边鲜明的旗帜里,都交织着人性偏执黑线。她在叛军营里助长革命火势,自己也在杀戮、背叛、欺瞒、伤逝的熊熊烈焰中烧伤。致使凯妮丝身心遭受巨大劫难,无辜至亲付上代价的,其实是每个人的罪性与罪行。 当浩劫后黑暗笼罩天地与内心,凯妮丝与比德极尽己力在读者心中点燃的,是一芯摇晃、微弱却顽强不熄灭的烛火。这丁点微光,短暂温暖了多少读者向往的心肠。《饥饿游戏》阅读热潮如火燎原,可见少年(与成人)在这末世如晦的风雨中,透过文学眺望似乎更灰暗的明天时,多么渴求盼望! 那么,我们可否想象,在这一代青少年文学里,有人出来说另一种故事——灰烬废墟中,不仅望见人自己微烛一芯,还瞥见从时空外翩临,从未熄灭,始终燃烧,永远光灿的灵火。 (本文选自《尴尬少年游》一书,橄榄华宣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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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瑞怡
台湾大学图书馆学学士,美国俄亥俄州大学语文教育博士,专攻儿童青少年文学。多年在南加公私立中小学任职,现任联合JDJ学校国际学生部主任。台湾《校园杂志》“尴尬少年游”,“恶水筑书桥”专栏作者。曾参与远东广播公司童话系列讲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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