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发表于《北京晚报》2024年1月15日第21版《五色土·知味》副刊。
清华每年都会举办许多场讲座，似乎各路名人都乐于在此登坛说法。我一向比较懒，总共也没去听过几场，至今印象深刻的只有两次，其中一次是翻译家叶渭渠先生的讲座。
叶渭渠先生翻译过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许多作品，那天讲座的主题就是川端的文学艺术。1968年川端康成以《雪国》、《古都》、《千只鹤》三部小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叶先生对《雪国》推崇备至。我当时已经读完中文版《川端康成全集》，更喜欢的却是《古都》。
《古都》的背景是京都，公元794年桓武天皇从奈良迁都至此，直到1868年改迁东京为止，做了一千多年的日本首都。市内保存古迹众多，尤以佛寺为胜。
中国人去京都旅游，一般都必去金阁寺。川端康成的《古都》偏偏没有写到这座寺院，倒是日本另一位名家三岛由纪夫有一部代表作书名就叫《金阁寺》。
三岛由纪夫《金阁寺》中文版封面
小说描写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一位姓沟口的乡下青年来到金阁寺出家。沟口天生口吃，极为自卑，平时不与别人说话，却被寺中一座美轮美奂的金阁深深打动，如痴如醉，终日幻想有一天这里会遭到空袭，自己与金阁一同被火焰吞没，呈现出一幕壮美的奇景。可是直到日本投降为止，这个愿望并未实现，于是沟口在绝望之中亲手点燃了金阁。
金阁被焚时旧照
这个故事取材于真实的原型：昭和二十五年（1950年）7月2日，金阁寺的学僧林养贤纵火，将拥有五百多年历史的国宝建筑舍利殿烧为灰烬，阁中收藏的观音菩萨、足利义满、梦窗疏石等十尊木像一同被毁。林养贤性格孤僻，存在精神障碍，患有严重口吃，对寺院和整个社会充满怨恨，被捕后完全没有悔意，声称自己的犯罪动机是无法容忍金阁超凡脱俗的美，必毁之而后快。
足利义满将军画像
金阁寺本名鹿苑寺，位于京都近郊。所在地本是幕府将军足利义满于应永四年（1397年）所建的北山第山庄，传说曾经在此召见过年幼的一休和尚。
一休和尚本尊画像
一休是日本历史上最著名的高僧之一，本是后小松天皇之子，自幼在京都安国寺出家，不但佛学造诣很高，而且精通诗文、书法。这位大师一向举止疯癫，不拘礼法，自号狂云子、瞎驴，是个很有趣的人物。
应永二十七年（1420年）北山第山庄被改为禅宗临济宗寺院，其名“鹿苑寺”源自足利义满的法号，一代造园名僧梦窗疏石被邀请担任首任住持。后来继任的镰仓幕府将军有时也会来寺中祭拜。
寺院之所以又叫“金阁寺”，正是因为寺中那座三层楼阁式的舍利殿，足利将军所建，第三层的外墙面和屋檐内侧都贴有金箔。被焚两年之后，按照原样开始重建，将第二三两层都贴上金箔，1987年又重新贴换了一次。
《聪明的一休》足利将军与一休在北山第
很多朋友小时候都看过日本动画片《聪明的一休》，其中的主人公一休是个伶俐可爱的小和尚，比本人漂亮多了。动画片中好些虚构的故事都是在金阁寺的前身北山第发生的，建筑和环境画得很逼真，那座金阁尤其显眼。
金阁寺舍利殿
日本古建筑一向以素雅、本色著称，外观简朴、内涵丰富的“侘寂”之风成为主流，而这座金阁却是一个极大的异数。
作为地震多发的岛国，日本古代很少建楼阁，室町时期受中国宋元绘画影响，偶尔在水岸边筑楼赏景。足利义满本人喜欢富丽的风格，特意将楼阁装修得金碧辉煌。
有学者指出这座建筑的三层格局各不相同，底层为藤原时期的“法水院”式样，柱子保持木原色，与白色的板壁相互映衬，室内供奉佛祖和足利义满的塑像；二层为镰仓时期的“潮音洞”式样，供奉观音像，周围布置四天王像；三层是从中国唐朝传过去的“究竟顶”式样，窗户类似中国佛寺中常见的“壸门”，变化微妙，室内供奉舍利。底层与二层之间并无屋檐，只有一圈平座。攒尖屋顶正中安放一尊铜凤凰，金光闪闪，璀璨夺目，倒是特别符合这座建筑浴火重生的曲折经历。
金阁寺殿堂建筑
不动堂
夕佳亭
除了金阁，寺中还有方丈、不动堂、大书院、夕佳亭等建筑。不动堂供奉不动明王，悬挂灯笼，游客喜欢拉着粗大的缆绳照相。夕佳亭是一座典型的草庵茶室，其名源自中国东晋大诗人陶渊明的诗句“山气日夕佳”，门外以未去皮的木桩做成栅栏，屋顶铺着干茅草，与华丽的金阁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日本江户时代茶道著名流派宗和派创始人金森宗和对这座茶室非常喜爱，曾经在此展现精湛茶艺。
庭园中镌刻佛像的石头
枯山水白砂
金阁寺的庭园很优美，尽管游人如织，仍能透出静谧的氛围。阁前的水池名叫“镜池湖”，清澄如镜，映照阁影，几个小岛凸显其间，颇可以引发一点“濠濮间想”。林间布满苔藓，点缀山石，有些石头上刻有佛像。殿堂一侧铺了一层白砂，与一两块顽石相伴，属于枯山水手法。
陆舟之松
方丈北侧的陆舟之松号称京都三大名松之一，传说为足利义满亲手所植，只有半人多高，枝干依靠支架承托，向一侧延展，宛如孔雀长尾，又像一艘迎风破浪的船。
瀑布与鲤鱼石
银河泉
庭园中用来洗手的手水钵
庭院中的水景也值得一说。金阁东北侧山石之间有一条小小的瀑布，名为“龙门之泷”，在水流之下特意放置了一块鲤鱼石，取“鲤鱼跳龙门”之意，水花四溅，动感十足。园中有两处泉水，一名银河泉，一名严下水，据说分别是当年足利义满将军饮茶和洗手的用水。
兼作门票的金阁舍利殿御守护（护身符）
1994年，金阁寺作为“古都京都”的重要组成部分，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因为三岛的小说和动画片的缘故，中国人对这座寺院比较关注，如果多了解一点相关建筑的知识，一定会感觉更有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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