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语 | 村 路

文摘   2024-08-10 07:04   吉林  


 村 路


作者:陈晓君



我想听孩子在村路上奔跑时噼里啪啦下饺子一样的声音,想听“吱吱嘎嘎”牛车滚过土路的声音,想听小马驹一边“咴咴”叫一边“踏踏”的脚步声,想听鸡鸭鹅扇着翅膀“咯咯、喔喔、嘎嘎……”与孩子们一起奔跑着归家的声音,想听清晨河流一样汇集在村路上,又瞬息涌向村外的那些嘈杂的人声,想听暮色里高嗓门的母亲,找寻不知归家的孩子们吃饭的呼唤声,想听的声音很多很多……

可是现在,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这是一条从东头贯穿到西头的村路。此刻,笔直、清白的水泥路面上干净得可以比肩城市里的任何一条马路。但是我站在这里,却有些恍惚,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或许是丢失了些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我在这条路上站了许久,安静了许久。这条路,如我一样许久的安静。路边那些人家紧闭的大门,门旁那些曾经承载着东家长西家短的木墩,此时,却被一种落寞笼罩着。仿佛昔日的喧闹、嘈杂都不曾存在过,可我知道,那路不会忘记!岁月可以老去,但是故事不会老。那些曾经在这条路上行走的脚,都被它深深地印在了泥土里。密密麻麻的脚印长出了根须,与这片土地紧紧地连接在一起。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丝变化,都会牵动着那些远方行走的脚步。回头看了眼弟弟家漆黑的大门,那门旁的榆木墩,自从妈妈去世后,它便也老去了。弟弟、弟媳几乎常年不在家,即便回来了,哪还有闲情坐在这里与和他们一样没有闲情的人们闲聊呢?微信、抖音、快手、头条、小红书等是永远也刷不完的。

这条村路如我家的老屋一样老。父亲在的时候经常念叨:就在老屋建成那年,村里倾全村之力,修筑了这条贯穿东西两个生产队的村路。从那时起,这条路便有了另外一个使命,那就是要成为一条纽带,连接着东西两个生产队二百七十户人家。事实证明,它不负使命,如今两个生产队早已合并成一个村子:营城村。

它作为村里唯一一条通向村外的道路,无疑成为村民们聚焦之地。春天,人们踏着它走进田野播种希望;夏夜,微风习习,一场电影让村民们快乐无比,这里成为人们瞭望世界的窗口;果香飘荡的秋天,当一车车玉米、高粱阅兵一样涌进村子时,这条路立刻厚重起来,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溢满丰收的喜悦;寒冷的冬日,顶着厚厚积雪的房屋就像一朵朵洁白的蘑菇云罗列在原野上,这条路便如一条白练悬挂在村子的中央,这里成了孩子们的天堂,滑冰车、打冰嘎、让寒冷的冬天热火朝天,这里是每个孩子快乐的童年。

老屋已老,老路也已老。老到它们都只能在我闭上眼睛时才会出现,睁开眼睛,已然是另一片天地了。它们还在吗?

突然,“啊呃——啊呃——”一阵驴子响亮的叫声从村东头穿透而来。我瞬间兴奋起来,我想脚下的路也同我一样兴奋吧,于是我们一起迎着声音向东张望着。远远地便见一辆驴车从村东头不紧不慢地向这边走来,近了——又近了,我已能清晰地看见驾车的人:瘦小、衰老,一身蓝色衣裤,肩上却已变成灰白色。此时,他也看见了我,“吁——”随着一声吆喝,驴车骤然停下。同时老人的眼睛忽然瞪大,那浑浊里居然透着惊讶,对,就是惊讶没错。随后那满是胡茬张大的嘴巴吐出的声音,竟像是从遥远沙漠里传来的,沙哑、陌生且熟悉,“你是老陈家的姑娘?”

“嗯嗯。”我使劲点着头。

“你是老二还是老三?”“我是老三。”他虽没认准我,但我的内心却也激动不已,他居然还知道我是谁家的孩子,这已经让我很满足了。

“不容易啊,回家了就多住几天吧。”他的一个“家”字,让我瞬间热泪盈眶。

“你弟弟还在外面跑圈?”

“是的,他还在外面拉货。”

“你弟弟是个有本事的。”

“这些年村里的人几乎都走出去了,您没想出去看看?”

“我?不想出去,也出不去。” 他说着,眼睛里那抹亮光渐渐消失,取代的是一片茫然。

这时一阵喇叭声响起。他跳下驴车,牵着毛驴尽量地往路边靠,并用身子护在毛驴头部。一辆农耕机,风驰电掣般呼啸而过。他讪讪而笑:“现在种地都机械化了,村里种地都用这样的机器,快着呢,一个人能种一个村子的地,我的驴是村里最后一头牲畜了,它和我一样都老了,没用喽。”他盯着那头毛驴,手轻轻地抚摸着,眼里极尽温柔。我有些恍惚,那只布满老茧的树皮一样的手,一下、一下仿佛是要努力抚平着岁月的褶皱。

“真好,种地机械化了,人们再不用那么累了。”我嘴上赞叹着,心里却莫名一颤,深深地看了那驴一眼。

“你还认得我是谁吗?”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当然能认得出来,我家后院的赵叔。”说着,指了指路对面的那个小院。他满意地笑了。

望着那一人一驴一车离去的背影,一种孤独感在心头慢慢滋生。那已近垂暮的老人从蹒跚学走路时就在这条路上走,如今老得走路蹒跚了,却依然还在这条路上行走。他的那些一起长大的童年伙伴呢?

忽然又有些羡慕他。想想这些年,日子被我随意地丢弃在记得的和不记得的地方,而别处的风雨也在我的脸上留下抹不去的沧桑。有时就想,是不是我也可以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可是外面世界的诱惑是哪个青春能抵抗得了的呢?

同样,这条路的牵挂又是哪个游子能够不魂牵梦绕的?相信那些远去的脚会如我一样,在离开家乡时,悄悄地把一截目光安放在这条村路上的某个角落。然后,在某个梦里听着它讲述着在这条路上发生的故事:有欣喜、有骄傲,也有失落。欣喜家乡人们生活日新月异的变化,骄傲家乡农耕实现了现代化,失落于那些越来越多出走的脚。深深感到这条路也越来越寂寞了。

俯下身去,轻轻地问,就像问候一位老朋友,或一位至亲:“如果我不走,我们都不走,你是不是就不会寂寞了?”







来源:2024年8月10日《吉林日报·东北风》副刊

制作:曹 雪 孙艺凌

初审:孙艺凌

复审:曾红雨

终审:刘 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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