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爱丁堡大学早在1719年就设置了“普世史和古希腊罗马研究”的教席,(注:此为第一个专业的历史学教席),但近现代西方史学科学化体系的正式肇立还属19世纪的德意志兰克史学。事实上,在兰克出马之前,作为一门现代学科的历史学正面临着胎死腹中的危险。俗话说启蒙运动之后,“一切事物都要面临理性的检验”。具体到史学领域,声势浩大的法兰西启蒙运动更倾向于否定历史学的科学性,原因老生常谈,史学不“理性”,更进一步说,是不符合“普遍理性”——史学的研究对象不可复现、不可推导,不能像自然科学那样做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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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奥波德·冯·兰克(Leopold von Ranke,1795年12月21日—1886年5月23日),生于萨克森的小镇维厄(Wiehe)。让我们先回到1806 年10月,拿破仑与普鲁士鏖战于耶拿的那个世界。在会战的前一天,拿破仑为侦查地形经过耶拿城,彼时尚未出名的黑格尔亲眼看到了骑在马上的他,并称之为“马背上的世界灵魂”。在黑格尔哲学中,“世界历史是(世界精神的)‘自由’意志的进展”,与他年纪相仿的拿破仑,就是历史整体发展的人格化线索。拿破仑进军耶拿之时,恰好是他的《精神现象学》完稿之日。法兰西的政治革命与德意志的哲学革命交相辉映,只要德意志继续法国理性主义式的大革命,历史无疑就会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第二天,会战开始,在离战场近 30 公里的维厄村,年仅 11岁的兰克和玩伴眺望着远方的硝烟。兰克没能近距离体验拿破仑的光鲜,只见证了战场的真实。他没记住拿破仑的盛极一时,却目睹了他落寞的终局。兰克成长在历史著述充满着对宏大哲学命题、政治命题的论证的时代,那与其说是历史研究,不如说是在给别的学科作注脚。相比之下,做一些方法论的东西反而比“历史”更历史。1814 年,他来到莱比锡大学求学。兰克直接挑战希腊罗马著作,对艰涩的古书展开了阅读,这使他对古典语文学 这种方法论产生了浓厚兴趣。“古典语文学”(Altphilologie)兴起于18世纪末的德国,追求尽可能准确地还原古希腊、罗马的经典文本,并理解其原初的语境,达到恢复古典精神的目的。年轻气盛的兰克决定用严格的考证来完成自己的历史著作,力求自己的作品与这些套着历史之名的政治、道德训诫拉开距离。同时,他还严格拣选主题,界定“罗曼 与日耳曼民族”为研究对象,谦虚地剔除了自己语文学功底无法驾驭的异族历史,如跟德意志藕断丝连的东欧诸族。德意志人写德意志史,人人各写自家史,实事求是,如实直书。1824 年,年仅 29 岁的兰克写成《罗曼与日耳曼族群史 1494—1514》及附录《近代史家批判》。处女作出版后,他向普鲁士教育部部长施坦因写求职信,次年成为柏林大学副教授。他在柏林大学图书馆找到了大量遗留的 16、17 世纪手写档案文献,这些堆积如山的资料之前未有学者愿意触碰,因为前辈生活在理想闪闪发光的年代,生活在文科隔几十年出个贯通所有学科的大师就足够的时代。那时,德意志人还在思想的天空里遨游,历史为哲学大师的命题统摄。而当下,传统历史学与哲学都面临着危机。生产力发展导致社会分工,知识生产的分工也不可避免。自然科学的学科已经在生产实践的分工要求下立刻取得长足的进步,理工科涌现出大量中下层的小学者,文史哲那几个老教授的体量相形见绌。史学和哲学急需分家的理由。面对前辈不齿的档案,兰克欣喜若狂,因为官方档案被他认为是最真实的“一手材料”。使用档案,就不用像在法兰克福一样考证那些天花乱坠的二手材料了。历史学有了独特的属性。在我们的时代,历史学的学科品质是“求真”已成共识,真实性比观赏性更重要。这就建立在材料的真实和工作者向真实的挺近之上,后者正是一种名为“研究”(forschen)的活动。人类不能主动期盼历史能为他们带来什么,历史本身的真实存在,通过研究获得的历史事实的增加本身即是意义。真相很重要,即使真相并不理想。研究很重要,即使历史研究不像单纯的历史写作那样引人入胜。档案,这个自希罗多德时代就进入史学工作者视野的众多史料载体之一,终于在各类对于人类过去的保存形式中,在历史学这门学科中,获得了无可比拟的地位。兰克学派的史学大厦,就此从如实地“研究”政府文书中拔地而起。这也与普鲁士教育改革先驱威廉·洪堡(Wilhelm von Humboldt)的理念呼应,他在《论柏林高等学术机构的内外组织》中也宣称:“高等学术机构还有一个特点:它始终把科学当作一个还未完全解决的问题,因此也始终处于研究(forschen)状态中······因此称之为高等学术机构的要摆脱政府的一切形式,只能把人的精神生活、外在的悠闲和内在的追求导向科学和研究。” 1833 年后,兰克作为洪堡的先锋,开始以研讨性而非讲授性的习明纳尔(Seminar),即“研讨班”,为核心组织课程。这种教学方法便于老师面对面的言传身教,也激发了学生的学习热忱。从兰克自宅的研讨班里直接走出了100多位名家。1884年美国历史学会建立时,第一件事就是将远在欧洲的兰克遥尊为首位“荣誉会员”。兰克很长寿,81岁的时候已几近失明,仍坚持以口述创作谢幕之作《世界史》,就这样又坚持了10年,工作到他91岁去世的最后一刻。去世时,他的影响力已经大到,足以让他的学说成为一种主宰德国,影响世界的思维方式。是的,兰克拒绝规律的统摄,致力于从每个时空的具体条件为出发点的治史方式,就此成为了一种超越学术的世界观、人生观。在历史学以外,德国又出现了经济学的历史学派,法学的历史法学派:前者的领袖威廉·罗赛尔曾受业于兰克,后者的领袖萨维尼与兰克亦师亦友。兰克使德国文化独立于世界之林,发起了抗拒理性主义霸权的远征。那个在小镇维厄旁看着法军大胜普鲁士军队的矮个子小男孩,竟真指引着德国人走出了耶拿的阴影。然而,他所没有料到的是,走出耶拿之后,野心家竟会将德国带向凡尔登、带向库尔斯克、带向纽伦堡。扫描二维码或点击下方名片关注我们,您的持续关注将是我们坚持创作的动力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