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封常清是蒲州人,自幼父母双亡,随外公长大。
外公获罪,流放至安西都护府,守卫城门,封常清也跟着去了。
外公好读书,带着外孙识文断字。
二人经常坐在城楼上,一坐一整天,朝阳化作余晖,日子过得清贫却温馨。
几年后,外公病故,封常清孑然一人,更加贫苦。
三十岁时,封常清准备投奔安西四镇都知兵马使高仙芝,请求担任侍从。
高仙芝拨冗会面,见封常清身体瘦小,眼睛有疾,脚短且跛,根本瞧不上,当场拒绝。
次日,封常清又来了,继续恳请。
高仙芝说,侍从员额满了,不可能接纳你,你死心吧。
封常清怒了,说,我仰慕您之高义,甘心前来侍奉,您为何一再拒绝,以貌取人,这样好么?
高仙芝还是不允,封常清便每日堵门等候。
高仙芝无奈,只得纳其为侍从。
开元二十九年,达奚各部叛乱,侵袭碎叶城。
高仙芝领命,率二千精锐骑兵追击。
一场遭遇战,叛军大败,几被唐军全灭。
战后,封常清立刻呈上捷报,写明行军路线、驻军地点、胜敌战术,条理分明,言辞得体。
高仙芝看后,大悦,每句话都是自己想说的,一字不改,直接转交给节度使府。
回军后,节度使府幕僚们纷纷争问,谁写的捷报,叹为观止,您帐下竟有如此人才。
高仙芝心情大好,再看封常清,眉目清秀了许多。
以击败达奚为其请功,授封常清叠州戍主,任四镇都知兵马使判官。
天宝六年,高仙芝出任安西节度使。
因作战有功,高仙芝奏请封常清为庆王府录事参军,充节度判官,赐紫金鱼袋。
每次出征时,高仙芝皆令封常清为留后,以固安稳。
封常清不辱使命,办事果断,治军极严。
高仙芝乳母之子郑德诠为郎将,与高仙芝情如兄弟,在军中威望颇高。
封常清见爱于高仙芝,郑德诠非常不服气,经常诋毁封常清。
封常清外出归营,诸将都去拜见,唯独郑德诠傲漫无礼,从不拜见,甚至骑马冲撞封常清侍从。
封常清派人召来郑德诠,说,我虽出身低微,但现在主持留后事务,你怎敢无礼?
必须借你的死,来严肃军纪。
下令将郑德诠杖毙,脸朝下拖出示众。
乳母闻讯,号啕大哭,向高仙芝告状。
高仙芝心中大恸,敬畏封常清秉公执法,没敢责备他。
封常清不解释,也不道歉。
又杀了二个犯罪大将,自此,军中皆畏惧封常清。
02
天宝十三年,封常清入长安,朝见玄宗。
拜为御史大夫,赐其子五品官,去世父母皆赠封爵。
不久,又令封常清代掌北庭都护节度使,兼任伊西节度使。
次年十二月,渔阳动鼙鼓,边将犯长安,安禄山以清君侧为由,举兵叛唐。
玄宗召见封常清,问何人能领兵平乱。
封常清说,安禄山领凶徒十万,侵犯中原,天下承平日久,人不知战。
但事情总会有变化的,我自请赶赴洛阳,开府库,招骁勇,很快便能将安禄山授首。
皇帝大悦,任命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让其募兵征讨安禄山。
封常清到了东京洛阳,募兵六万,但都为氓民和仆役。
封常清斩断河阳桥,准备坚守洛阳。
安禄山麾下为帝国精锐野战军,封常清临时招募的军队,根本无法匹敌,一触即溃。
叛军从四个城门蜂拥而入,杀掠百姓与胥吏。
封常清一退再退,一直退到了陕郡,遇见了高仙芝。
高仙芝刚被玄宗任命为讨贼副元帅,驻守于陕州。
二人商议后认为,陕州亦不可守,不如全力守潼关。
于是,合兵退守潼关。
唐玄宗听闻封常清兵败,丢了洛阳,大怒。
削其官爵,贬为平民,仍在高仙芝军中效力,封常清坦然受之。
高仙芝离开长安时,玄宗不放心,便任命宦官边令诚为监门将军,去陕州监军。
边令诚很活跃,不停地给高仙芝提着各种意见。
高仙芝打了一辈子仗,怎么可能听一个阉人,把他晾一边,懒得搭理他。
等到唐军退守到潼关时,边令诚跟玄宗告状,说封常清召了一堆乱贼,高仙芝畏敌,故意放弃陕州,还克扣军饷。
玄宗大怒,敕令去军中斩杀封常清和高仙芝。
封常清派了三路使者去宫中辩解,皇帝都没有接见。
封常清知天子心意已决,写了一封遗表,让边令诚转交给玄宗。
然后,受刑身死。
封常清死后,尸体陈放在一张粗席上。
边令诚带着一百陌刀手,去找高仙芝宣读诏令,雷霆雨露皆君恩,让你死,也是皇帝的恩命。
高仙芝悲愤无比,我没打过敌人,我认了,但说我克扣军饷,那可是天大的冤枉。
高仙芝又指着帐外的士兵说,军队前行至此,为的是坚守潼关。他们都可以作证,我是否因畏敌而退兵!
将士跪满一地,山呼,冤枉,冤枉!
边令诚不为所动。
高仙芝看着死去的封常清,叹息道,你一直跟随我,从贫贱到显赫,如今我们死在一起,大概是命中注定吧。
言罢,高仙芝被陌刀斩首。
再往后,玄宗又拜河西、陇右节度使哥舒翰为兵马副元帅,驻守潼关。
哥舒翰不想去,但架不住皇帝不停地催,不得不去了,本意是固守待变。
北面的郭子仪与李光弼也说,潼关拖着敌人,我们可以直接杀往范阳,捣毁他们的老巢。
杨国忠与哥舒翰有过节,担心哥舒翰守稳潼关,立了功劳,日后可能会害他。
便跟皇帝说,哥舒翰再不出兵,只怕是要失去机会了。
皇帝心里火很大,每天一拨拨地派宦官过去,对着哥舒翰狂轰滥炸。
哥舒翰没办法,只得出关。中了叛军埋伏,二十万唐军一天尽数覆没。
潼关失守,长安岌岌可危。
玄宗带着高力士、杨国忠、杨贵妃、太子李亨,和数十位禁军,趁着长安未醒,悄悄地离开了都城。
旋即,叛军入长安,大唐迎来至暗时刻。
03
临死前,封常清给皇帝上了遗表——《封常清谢死表闻》,字字啼血。
自从洛阳沦陷,臣前后三次派遣使者,向陛下呈上表章。
为的是陈述臣一片赤诚忠心,可惜未能得到陛下召见。
臣此次前来,并非贪生怕死,而是真心希望能为社稷献计,为陛下破敌。
臣盼望能在朝堂上,当面为陛下分析叛军兵势,陈述讨伐策略,以报万死之恩,酬谢一生之宠。
怎知长安日远,臣连拜见陛下机会都没有,潼关路遥,臣也无暇诉说心中情由。
臣读《春秋》,见狼瞫言“未获死所”,而今,臣已得死所,死而无憾。
先前与叛军交战,从本月七日开战,一直打到十三日都未停歇。
臣所率士兵,都是临时拼凑乌合之众,平日未受过训练。
带领这些市井百姓,对抗渔阳精锐突骑,他们亦无惧色。虽奋勇杀敌,尸塞道路,血染田野,却难挽败局。
臣本欲战死敌阵,又担心助长叛军气焰,削弱我军气势。
故而,臣选择驰返朝廷,听候陛下发落。
臣有三愿,一愿陛下斩臣于都市,以警示诸将。
二愿陛下咨臣逆贼之势,以告诫诸军。
三愿陛下知臣非贪生之辈,许臣尽忠直言。
如今臣将死去,临终进言,陛下或许以为臣败军之后,妄言欺君,或许以为臣忠心耿耿,肝胆赤诚。
臣死后,望陛下不要轻视叛贼,不要忘记臣之所言。
等到大唐社稷重新安定,叛贼彻底击败,臣之夙愿便已达成。
臣饮下毒酒,向着太阳,愿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
若臣死后还有知觉,必定在军前结草报恩,引领王师,平定叛贼。
生死此刻,惟愿报答陛下恩情,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臣永别圣恩,无尽悲恋,向陛下献上这份表章。
04
到了晚年,唐玄宗权欲愈强,也愈发地猜忌。
曾听其谗言,一天之内杀死了三个亲生儿子,包括废太子李瑛。
玄宗不放心外将,突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成例,以宦官为监军,作为耳目。
宦官到了前线,狐假虎威,胡乱指挥,干涉将军作战。
或者肆意索贿,不从则谗言构陷。
三军将士齐呼冤,宦官仍在阵前杀了封常清、高仙芝,自毁长城。
潼关立时告破,玄宗不得不连夜北狩,逃出长安。
进而马嵬坡之变,自己恭升太上皇。
荣耀尽去,权威不再。
德宗年间,宦官开始掌领禁军,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
宦官出任枢密使,进而控制宫闱,最终把持皇帝的人选。
东汉的宦官看似跋扈,但始终听命于皇帝。
分别在于,唐朝宦官有军权,汉朝则没有。
终于,到了昭宗,尚有血性的皇帝在朱温的帮助下,杀光了所有宦官。
唐朝的宦官问题彻底解决了,但唐朝也不复存在。
05
唐亡于藩镇,亦亡于宦官。
宦官祸乱,起于玄宗,盛于代宗,大成于德宗。
封常清之死,不过是这场祸乱的青萍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