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歌嘹亮】庆祝建军97周年特稿——堆 雪:《兵词》(选章)

文化   2024-08-01 09:18   浙江  


《兵词》(选章)


堆  雪 [新疆乌鲁木齐]


八 一


这是1927年的八月一日,一个起义的日子。

这,也是1927年之后任何一年的八月一日,因为怀念。多少年过去,这个日子,就像一把旧时手枪的扳机。那根指,与它永远保持着两个字的分寸。准备着,随时扣动。

弹夹始终是饱和的,子弹一直在膛上。像一名士兵因等待而有点压抑的心,即使于和平年代,也有随时爆发的勇武。

现在,这两个加起来仅有三画的中国汉字,变得愈发空灵。那个“八”字,多像一个两手叉腰的士兵,站在那里。“一”字,就像是他的眼前,一望无际的操场。

“八”字,也像是巍巍昆仑,头顶积雪,孤高而不可撼动。一撇一捺,既像一个人的两排肋骨,又像两支枪,靠在一起。

而在“八”字后陡然降低了海拔的“一”,又像是这座雄性的峰峦,日夜守望的和平与静谧。

是的,和平与静谧,就是一马平川的“一”,用不着任何词形容和修饰。

八一,两粒极其简单的汉字,已经成为一面旗帜最核心的注释。

让我想起:难忘的岁月,红布包裹的金子,多么贵重。



  


我看见很多山峰集合,在唱一首歌。

他们集中力量,把一首歌唱高,高到顶天立地。

歌声响起时,我就情不自禁地联想到祖国,那心潮逐浪的山河。

我羡慕,那些常年行进在军歌里的人。那些,常年生活在高音区的士兵。

当他们集合、行进,就像一片苍翠的松林,不断茂密,拔地而起。

那些血汗与硝烟,如今都成了他们生命与灵魂的有机肥。

我看到,当他们引吭高歌,就像一棵棵春天的树,把巨大的根系,拼命扎入大地。

我看见很多山峰集合,在唱同一首歌。

那些钢铁与热血串缀起来的音符,都被歌唱成熊熊火焰和深情的玫瑰。
他们在歌声中奔跑,又在歌声里驻足。他们队列或方阵般的歌声,变幻出一块块不同季节的田野。

他们集中力量唱一首歌。

这首歌,足以把黑夜唱白,把黎明唱红。



迷  彩


它的绚丽,令人着迷。

大面积跌宕起伏的绿,绿中透出点点泥土或肌肤。

青春之树的蓬勃枝叶和巨大根系,叶子枯黄时的绚烂与缤纷。士兵身上的热气与汗味,发白了的脊背和盐碱地。

风雨中的奔跑或伫立,被时光捋往脑后的水迹和发丝。他们的眼里还有雨后的彩虹,有着农历中不断变化的节气。紧贴纵横大地的匍匐与跳跃,一阵紧似一阵的脉冲与喘息。无声地隐蔽,或者突然的莅临,青春短暂消逝于梦想的山岳丛林。年轻,英武,热情,生动。扎着腰带的精气神,胸膛里始终鼓荡的春风。

坚毅的表情,与钢铁与信念一起熔铸。

生命里精选的色盘,呼吸和脚步置换的神秘数码。更多想象写在脸上,成为一帧色块对接的风景。



  


北国冰雪的玻璃板下,压着三月燕子剪好的心事。肥大的迷彩服,裹着正在成长的秘密。

曾经顺风顺水的麻花辫子,翻飞的彩蝶与嗡嗡的蜜蜂,如今不再有随心栖息的枝。

在长满青草与野花的田埂上,留下歌谣飘过的水迹。

现在,女兵把头发剪短,扎成碳铅勾勒的素描,或者干脆盘在脑后,成为青春的另一个情结。

女兵与男兵一起听从号声和哨音,出操训练,不甘示弱。在镜子前整理着装,敬礼。队列里,把腰带和心绪扎紧。我爱听她们破土而出的声音,像雨后镰刀割过的韭菜。我爱听她们尖锐的呼号,男兵够不着的高音,像穿过云端的鹰。

她们的队列,饱满、挺拔,整齐划一,像木兰上马,抖紧缰绳。刷刷刷,裤缝间擦出的气息,是穆帅背上斜插的旗。

训练场,电话机房,医院走廊。女兵用另一种方式,练习军营铿锵的美声。
用一纸窗花或三角梅,把无数个早晨的阳光摇醒。

女兵队列,齐刷刷行进着的美。挺胸,扬眉。偶尔回眸,也有倾城之美。



  


军装已经很旧,就像洗白了搭在绳子上被风招展的心情。

又是周末,那些浸透体味和汗渍的迷彩服,需要反复揉搓。拧到最后,怎么看,都像是泪。

老兵已经习惯了军营的规整和孤寂。习惯于接受和服从。走路时有力地迈腿、摆臂,裤缝里擦出不小的风声。

习惯在白杨列队的路上,两人成列,三人成行。习惯走着走着,自觉或不自觉地,前后对正,左右标齐。

习惯在昂首阔步中,喊出“一、二、三、四”这四个最基层的数字。就像一匹老马,熟悉身下起伏的路。

老兵在号声与哨音里穿行,抬头挺胸,整齐报数,站在队伍的最前头。

那支被记住代号的枪,对于他们,比女友还要熟悉。

老兵之间,常蒙上眼睛,进行武器的分解与结合比赛,以瞬间计算成绩。枪械上,那些功能不同的零件,已被他们的十指,磨得铮亮。

快退伍了。老兵有些不舍:舍不得战友,舍不得营房,也舍不得那棵风雪中陪他站哨的白杨。

其实,这些年,老兵什么都能放得下。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手中那把枪。

老兵的遗憾是,作为战士,他还没真正上过战场。

那支镌刻了他姓名的枪啊,不止一次地,在梦里上膛。


【创作谈】


与身披铠甲的自己相遇


我想说的是,这些词像闪光的金饰、青春的花叶,深深镶嵌在我的生命中,已经很久了。比如号角,比如队列,比如匍匐,比如冲锋,比如高地,比如担架,比如纪念碑……

这些兵词,是那样生动而富有金属的质感,引人深思,也令我久久激动,不能自已。

我生活在一个兵器林立、铁马秋风的环境里,那里常常有高亢激越的歌声传来。哦,那不是从墙外高楼大厦的KTV 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吼叫。那是清唱,是清一色毛茸茸的喉结上发出的雄性十足的集体合唱。

那歌声常使我抖擞的精神更加为之一振,让我在风餐露宿、枕戈待旦中,重新把目光和心绪定格在我所热爱的现实生活中。

当我看到祖国日益强大、人民生活幸福,日子映现出演训场上摸爬滚打、流血流汗、武装奔袭、抢占高地后官兵酣畅淋漓的笑脸,激动的内心就充满力量,就会感到:军旅人生经历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即便是在远离战火的安逸中,即便是在远离迷彩的寂寞里。即便有一天,你也许不在那铿锵如山的铁阵中,也不在那月光抒情的哨位上,你也会因为那一声荡气回肠的军号或一片气壮山河的歌声,与身披铠甲的自己一次次相遇。

而那些历经战火淬炼和时间打磨的“兵词”,也会在我滚烫的血液里一次次苏醒,恍若桃红柳绿、龙腾虎跃的春天,呈现出它们原有的、崭新的迷人光泽。

在对它们的一次次擦拭和保养中,我再次清晰地看到:那些兵词的书写者、锻造者、践行者,在我们这个伟大时代坐标系中的确切位置。

还想说出的是,“铁血”这个词,让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所承受的重量。和平年代,无论枪炮声离我们有多远,我们都要像一名哨兵那样,守护好家乡盈满月光的屋顶。

(《兵词》:后记)


【作者简介】
堆  雪,本名王国民,1974年出生,甘肃榆中人。1992年入伍,2016年退役,中校军衔。中国作协会员,新疆作协理事,全军首届中青年作家评论家研修班学员。曾为《西北军事文学》编辑、美编。作品见于《诗刊》《星星》《散文诗》《人民日报》《文艺报》等报刊,《新中国60年文学大系》《新疆文学作品大系》等选本。出版诗集《灵魂北上》、散文诗集《风向北吹》《梦中跑过一匹马》《兵词》。作品获第十一届全军文艺奖,第十一、十二届昆仑文艺奖、中国散文诗天马奖、西北军事文学优秀诗人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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