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张临吴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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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五六岁的侄子清亮的眸子里,我仿佛看见了童年的梦影,就好像那年我在秋天的山丘上,看见了迟暮的花……
也是和他一般大的年岁,总爱光着脚丫去往山间小路玩闹。摇摇晃晃的藤椅吱吱呀呀,黑白电视机播着老旧的歌,蒲柳编织的草扇带不走夏天的炎热,只有房门外,几只乌黑的八哥饶有兴致地在房梁下踱步。孩童们却不觉燥热,呼朋引伴相约游戏,街头、巷尾,总会有不停歇的歌,热闹、欢腾。老父亲显然不想这大好的午后时光白白浪费,于是,他像一位巍然屹立的老船长般,召集我们所有的小海盗们向山丘进攻,美名其曰“抢占山头”。
秋意渐浓,我们欣然而往。初秋的小山,落叶纷纷扬扬,些许枯败的重重叠叠的橙黄相间的落叶,就那样零零碎碎铺满了整条山间小径,铺满了我关于夏天的所有回忆。阳光落满了花团锦簇的枝头,漫山遍野都是浪漫的秋意。我们踏着沙沙的落叶,乘风而上,顺着曲曲折折的山路,凝望天边重重叠叠的山。
父亲是个稳重又足智多谋的老船长,能变戏法似的让我们这些因未到山头躁动的孩子们安静下来。他随手折下旁边树梢上一片还青翠欲滴的大叶子,神神秘秘地把叶子对折,含在嘴里。半晌,他吹出了一首欢快轻松的小曲。我的眼睛突然像被光照亮了一般,像猴子般粘着他上蹿下跳,恳求父亲教我用叶子奏乐。可他却反手一转,藏起了叶子,笑嘻嘻和我谈起了条件——继续往上爬。满心欢喜的我立即欣然答应,父亲这才开始认真教起了我来。他说,先挑选稍微大一点的叶子,平整光滑,不要有小锯齿。对折后,把叶子含在嘴里,向叶子吹气,就像吹口琴一样。我似懂非懂地提问,“为什么不能有锯齿?”“因为容易扎嘴”。“哈哈哈哈”的笑声传遍了山野,我的表哥、表姐们笑得前仰后合,笑瘫了我身后的一滩明艳艳的花草。我小嘴一噘,气鼓鼓地扔下叶子,三步并两步朝山顶爬去,脚下的力度都强了几分。
我的哥哥姐姐们也随后赶着跟上。一路风吹叶落,漫山遍野的花都有了笑意。
眼角蓦然瞥见了如诗般阳光勾勒的群山的曲线。一路上伴着我的曲折山路的,是父亲那用叶子奏出的轻松欢快的小曲。走着走着,它成为了流淌在我心头的河流。我们终于到了山头,感受着山间旷野吹来的风的轻拂,凝视着远处田野上升起的不改的炊烟袅袅,开始了长大后能一个人仗剑浪迹天涯的幻想。那一刻,我是山间自由的风。只是,那用叶子奏乐的绝技是我心尖的念念不忘。
日落缱绻,总是温柔,橙红的夕阳醉红了脸,醉成万丈红霞。天边的云近在眼前,和初升的新月一起,映衬天空的绚烂。我们采摘了几把风中摇曳的芦苇,像抓着夕阳的小尾巴,一路欢唱着回了家。清净了一下午的爷爷奶奶,正手挽手搀扶着,站在夕阳的余晖中等我们回家。
在我的苦苦央求下,父亲给我买了一把口琴,以慰我那学不会用叶子吹曲绝技的失望之心。我满心欢喜地捧起口琴,像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贵独一无二的宝物。可惜,由于换牙漏风,我没有听见悠扬悦耳的动听旋律响起,只能感觉到我的唇畔呼哧呼哧的送气声。日落西山,月上山头,我只在房间里不停摆弄着我心爱的宝物,可终究没能如愿。父亲在一旁笑着,不说话。嘴里的烟圈晕开,一圈一圈像涟漪一样荡漾开来。那把口琴,被我尘封了好多年。
后来四季轮转,记忆中的那些人,终究四散离开,成为了往事里的故人。时光像跳跃的音符旋转着舞蹈着,我从未留住它。和秋天一片一片掉落的叶子一样,我也逐渐习惯了分离。月华无声,清辉遍地。我不曾躲过黑夜的囚禁,不曾躲过阴雨如箭,不曾躲过来自旷野的熟悉的轻快小调的潮水般涌来的回忆。如今站在秋叶落下的地方,我只能独自回味,那永不轮回的童年里,那些永远消失在我的生命里的满是回忆的故人。好在漆黑的夜空中,总有一轮澄澈明净的月,它懂世事沉浮,也懂我的若失若得。只要我抬头仰望星空,它永远常在。那天边澄明皎洁的月,照在了我的心上,成为了心中永恒的月亮。
上了幼儿园的小侄子,活泼好动,像一只小羊羔。他围着我,蹦蹦跳跳的,央求我教他一种乐器。此情此景,多像当年那个满怀希望与欢喜的我。于是,我转而回身,打开了那个被我尘封了多年的盒子,那熟悉轻快的曲调又仿佛重回到我的耳畔。我轻轻捧起口琴,回忆那吹叶子的绝技,我有生之年头一次,用口琴吹出了的旋律。小侄子的清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如星星一样明亮的欢喜的光。许是当年乳牙未丰,没能一鼓作气;许是那时年少,山花烂漫,亲朋作伴,只是当时惘然。
小侄子蓦地拿起我的口琴,兴致盎然地摆弄去了。不久后,我的身后传来一阵阵时断时续的音符的吟唱。而我终于释然,原来,陈放口琴的锦盒里尘封的,还有我珍贵且独一无二的回忆。它是父亲留给我的未破解的密码,是我那以爱为命名的日记本的钥匙。
那把尘封已久的口琴,像一根线一般,缥缈又真实,洞穿我所有的年月。那亲朋在侧,欢声笑语常伴的童年岁月仍历历在目。那口琴饱含回忆的旋律又在耳畔响起,像说故事的人一样絮絮叨叨,在传诵间刻成了永恒。有些记忆,我没有忘;有些尘封,只是为了收藏。
在那口琴吹起的熟悉的轻快的旋律之中,宇宙以其奔腾不息的流动,将其定格成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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