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曾与谢时臣晚年相识于杭州,并获赠谢时臣画多张。在题谢时臣画卷时,他指出:
“吴中画多惜墨,谢老用墨颇侈,其乡讶之,观场而矮者相附和,十几八九。不知画病不病,不在墨重与轻,在生动与不生动耳。飞燕、玉环纤秾悬绝,使两主易地,绝不相入,令妙于鉴者从旁睨之,皆不妨于倾国。”
或许是吴门画派自文徵明之后,绘画普遍认为清雅为上。当然,在董其昌“南北宗”论画之下,松江华亭更言之甚。徐渭认为,用墨只是绘画的技巧问题,重要的是艺术效果表现如何。因为绘画的“病不病”,重点不在于墨的重与轻,而在于绘画“生动与不生动”。花卉如此,山水人物亦如此。谢时臣的山水,不仅生动,而且气势撼人。当然,这种雄强的气势首先在于其“师古人”,也“师造化”,师古人是指学习元四家、浙派以及沈周的绘画,故而其风格苍中带秀,拙中寓巧。汪珂玉在观览了谢时臣大量作品之后,评价是“其莽苍酣肆之笔,大类石田”,认为他某类风格,非常像沈周。明末清初顾复评价谢时臣作品:
“其大幅手笔,石田后一人也。苏州察院公署堂壁画天下四大景,相传为石田作。谛视之知为樗仙(谢时臣)也,雄伟不让石田,毁于兵燹,惜哉!”
从谢时臣生前到明末清初,画界对于他风格类沈周之类的评价始终存在,对其绘画成就基本也是认可的。
谢时臣《仿李成寒林平野文徵明题长歌卷》(局部)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李日华《味水轩日记》记谢时臣六十一岁时所作山水长卷,谢时臣在题识自谦道:“前辈石田沈先生,画法宗荆、关、巨然,石翁用笔清古,往往超出过之。仆私淑石翁有年,时嘉靖二十六载丁未,灯下写成长卷,计纸六段,深愧笔力生涩,远不迨石翁濡染难言之妙,是亦邯郸人学步,并失其故也;抑亦人品不牟,而艺有优劣,不可强而及矣。”是卷为谢时臣仿沈周山水画作品,自愧邯郸学步,难得沈周绘画的妙处。气势雄强的另外一个成因在于“师造化”。文徵明认为谢时臣“往岁尝客杭州,又尝东游天台、雁宕,南历湖湘,皆天下极盛之处。此画虽其学力所至,要亦得于江山之助”,而文氏自惭“裹足里门,名山胜地,未有一迹,虽亦强勉图抹,不过效昔陈迹,愧于思忠多矣”。文徵明指出,谢时臣的写生作品不仅是其学力所至,更因他的壮游而得到江山之助。谢时臣能诗,又能行万里路,作品自然生气盎然。明代画史《无声诗史》说他的绘画“颇有胆气”,作品有“气势”,《画史会要》说其作品“苍古有气概”。形成谢时臣绘画这种“雄强”风格的更为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赞助人的喜好。作为职业画家,除了一些富有的徽商之外,谢时臣赞助人可考者还有王世贞、项笃寿、陈官等数人。如王世贞有诗《暑中戏简谢时臣索画庐山障》:“亭午湘帘暑未残,谩劳朱李荐冰盘。须君貌寄庐山障,卧对飞流万尺寒。”可知王世贞曾向谢时臣订购庐山瀑布图画障,应属大幅作品。又有谢时臣题画:“舟中推蓬取兴,敢与溪山写真。积成长卷计三幅,遥寄嘉禾少溪草堂。”嘉兴“少溪草堂”的主人应为项笃寿,他是著名收藏家项元汴的二哥,也是一位收藏家。
谢时臣《名园雅集图卷》局部 广东省博物馆藏
谢时臣终生笔耕不辍,早年与其他吴门画派一样,学习“元四家”,之后逐渐融会贯通,中年之后虽题写“仿某家”,但其已为自我面目。此作《黄鹤秋江》立轴,作于嘉靖戊午(1558),时年谢时臣七十二岁。是作于雄强豪迈中不失典雅秀润,苍浑老辣中自有逸气弥漫,古拙灵动,温润平和。墨色淡薄润泽,构图空灵疏朗,呈现出平淡天真的风貌和自然诗意。此作将山水疏朗有序,形繁而神静,意远且气清。本作钤印有:“七十二翁”“谢氏时臣”二印。可参见《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谢时臣篇(1531页,第18印)。
苍古有气概 意远且气清
谢时臣1558年作《黄鹤秋江》局部
是作《黄鹤秋江》画面所绘为暮晚时分的秋江景致。江水缓缓上涨,气象静稳,天高地远,烟波浩渺,水天一色。画家以岸写水,使岸边山石墨色稍浓,衬托大片留白、浅用淡墨晕染的江面,江风吹拂时略施细波微浪,澹然平阔,蜿蜒向前,平静中暗含涌动之态。画面后景山势嶙峋绝险,奇伟峻拔,积石垒叠,高耸入云,其间有飞湍瀑流,但并不争奇夺目,与峰峦浑然一体。山石棱角以精妙留白和中锋润笔勾勒,线条稳健流畅,山体以虚实结合的渴笔皴擦,体块厚实而富有韵律,刚柔并济。树木苔点则以浓墨点簇而成,山石温润而不失结构,草木纹理历历可辨,用色通透典雅,空间层叠展开,清幽辽远。
画面下方有一屋舍,轩窗大开,清气满堂,室中童仆灵慧可人,身姿活泼;另有一人盘膝笼袖,临窗远眺,神色自若。屋旁有一垂钓者,仙鹤伫立身侧,寥寥数笔简约爽利,更显超然。屋后数棵苍松以粗细线条和断续留白保留树皮质感,如铁虬盘,筋骨毕现;树叶点簇勾画结合,枝繁叶茂,风动肃肃有声,以墨色浓淡和笔法交织实现了夕晖晚照下林间透光的质感,笔墨苍古但生机盎然。
谢时臣1558年作《黄鹤秋江》局部
本幅左上题亦有作者自作七言古诗,诗境清幽深远:“列岫回来驾小楼,楼前江涨晚悠悠。南飞一曲邀黄鹤,海上传书属暮秋。戊午九月谢时臣。”诗作既流露出对前贤的尊崇和深刻理解,亦展现了作者晚年云水为伴,平和淡泊的生活体悟。同时期书作可参考上海博物馆藏谢时臣于七十三岁题跋自作《江山揽胜图》,二者书风皆意态飞扬,豪迈潇洒。在古画与自然中锤炼出的高远逸兴,堪称其艺术成熟时期独特的佳作。
左:谢时臣《黄鹤秋江》题识 右:谢时臣《江山揽胜图》题跋
“列岫回来驾小楼,楼前江涨晚悠悠。
南飞一曲邀黄鹤,海上传书属暮秋。”
谢时臣1558年作《黄鹤秋江》局部
谢时臣1558年作《黄鹤秋江》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