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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 匕
已是霜降。或许是敏感于这个时令的缘故,总感觉今天的天气比前些天冷多了,于是,就趁课闲时间到室外去转转,想多亲近些阳光,顺便也沾沾学生的青春气息。
有两个班的学生在学跳操,是《笑起来真好看》那支舞蹈。我就坐在操场西出入口的石球上,沐浴在初冬的阳光里。
这时候,校门处,一个老妇人正步履蹒跚地向这边挪着步子,怀里似乎还抱着几件冬衣服。行近处,便缓缓地说道:
“就问你,老师,你可知道八(5)班在哪?吃饭的时候俺孙子打电话说他冷,让我给他送袄来。”
看年龄,老妇人应该是逾过古稀了。剪的是短发,却是蓬松着的;上身是一件大花格子棉袄,下身是黑色秋裤,但裤脚却向上提了很高,大约十公分长短;脚上套一双陈年的蓝布鞋,却没有穿袜子。满脸沧桑,苍老的声音里饱含着急躁和渴望。
我指着A教学楼:“你看,一直往前走,就那座楼二楼右拐第二个教室就是。”
老妇人迷惑地看着我,停了一会儿,轻声叹息道:“你讲的啥,俺也听不懂,俺年龄大了,唉,啥也不中用了。”她边说边向我指的方向望了望。
我担心老妇人记错了班级,忙又追问道:“你孙子的班主任是谁,你知道吗?”
“是童树——”她顿了顿,“对,是叫童树关。”
“那是八(4)班,你的孙子是在八(4)班,不在八(5)班。正好,童老师在那上体育课,你把衣服交给他就行了。”我指着东操场说道,但又怕他认错,忽又补充道,“你听,那个声音最高的就是他。”
老妇人迟疑了一会,没有挪步,声音里带着恳求地说:“你和俺一块去,好吗?你们都是城里人,什么话都好说,我见了你们,都不知说啥子,也听不懂,人一老了,忘这忘那的,都不中用了。”老人重复着刚才的那几句话。
“我们都是城里人?”我心里反复默念着老人的这句话。
我平生第一次离开父母,是我去县城读高中的时候。一次去食堂打饭回来的路上,上铺的室友迎面跑过来跟我说:“你母亲来看你了,正坐在你床上等你来!”
我三步并着两步地回到寝室。母亲深情地打量着我,好像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她亲生儿子似的。过了好大一会,才说:“饿了吧?快吃吧,早晨又是没好好吃饭。”
只是短短的两个星期的别离,母亲对我的爱就那样迫不及待。这也是我第一次请母亲吃饭:一盒米饭,几根豆芽汤,还有母亲刚从家里带来的我特别爱吃的腌制的蒜苔。
老家离县城约六十里路,之前母亲从未去过城里,更不要说我读的高中学校了。下车该怎么走?又是怎样和门卫进行沟通的?我读书的班级和寝室她是怎么摸得着的?我带着疑惑望着母亲瘦削的面庞和开心的笑容,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你和俺一块去,好吗?”或许母亲一路上每遇到难题,心里就会这样央求过路人;但或许又不是,因为我知道母亲的性格,凡事都喜欢独立解决,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
后来,我工作,结婚,生子,这些都是人生路上预先设计好的程序。好在我工作的地方离老家不远,曲折的路程最多不过三华里,穿过小镇,走过石拱桥,到了郭庄东头再北折,赵庄就近在眼前了。由于我和妻子都要上班,叉不开时间来领孩子,所以儿子出生后,母亲便承担了照看的任务。她和我们一样,我和妻子什么时候上班,她也什么时候“上班”,风里,雨里,冬里,夏里,我的记忆里,她可从没有“迟到”过。
在近一年的时间里,母亲就这样往返奔波着,但她从没有在我们家过夜过,因为老家除了父亲之外,还有一些猪呀、鸭呀等这些圆毛、扁毛的生灵在等着她回家料理。父亲生过大病,她也怕他累着。但我终究记不清她第一次来我们家的情形了,或许路途穷尽、不知何往时,那句“你和俺一块去,好吗?”会成了她的高德导航。
门前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夏天到来,绿叶华华,撑起一派阴凉。母亲就抱着她的孙子坐在树荫下的小凳子上教他学说话,每每走过来一只猫或飞来一只雀,母亲就轻轻抖动着我儿子藕节似的胳膊道:“这是小花猫”“这是蹦蹦跳跳的小麻雀”……
转身望斜阳,母亲离世已经二十五年了,那怀抱中的小男孩也走过了二十五个春秋。人去物非,昔日里那一室一厨一院一树早已泛黄,母亲匆匆的足迹也早早湮没在春风夏雨里。
母亲最后走进我的梦里还是她去世后当年的冬天。那天晚上,我为了逃避孩子闹夜,就躲在厨房里睡,夜里便梦见母亲蹲靠在小院里墙角下吃饭,靠东面西,使用的还是她平时专用的碗筷;她只是不停地吃饭,和她说话,也不理。我惊醒了,连忙坐起身,但母亲也随之不见了踪影。院子里落下的却是清冷的月光和远处传来的几声稀疏的啼鸣。
“你和俺一块去,好吗?”
不知何时何月何年,母亲才能走进我的梦里……
赵良功,安徽凤台县人,高级教师。喜爱读书,偶写文章自娱,文《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等散见于地方刊物,有为乡土采风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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