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也红（长篇小说连载三十六）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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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寒暄过一番，李沁率先做出表示。只见他从礼品袋里取出一个深红色盒子，双手捧着放到床头柜上，然后转身同卢国忠说：“老同学呀，知道你这次回来得匆忙，肯定没时间给伯母准备手信，我就‘越俎代庖’替你买了只手镯。你带回去让老人家高兴高兴。”

　　看李沁不仅话说得“漂亮”，满腔“诚意”更是化作了眼角漾开的笑纹，卢国忠很是受用。他脸上装作惊讶，走到床头柜旁把盒子打开，摸了摸那只质地晶莹剔透，色泽墨绿欲滴，看着相当高档的手镯，同时留了个心眼，顺手翻看了一下价格标签，上面标着“￥120，000”的金额。“竟然价值12万？这个标价就是打个两到三折，数目也不菲，李沁这么舍得下本，不会是有什么事要求我吧？”卢国忠心里嘀咕着。但转念一想，正好自己可以把姐姐卢国容升职和姐夫刘海运公司工程队进入市政工程平台这两件事同他说说，看他能不能帮忙。

　　“老同学，你可真周到！”笑着称赞李沁一句，卢国忠移步来到衣柜前，拉开柜门从里提出个一米多高的长方形盒子，直接送到了李沁脚边，引得李沁不解地望向他。卢国忠拍拍李沁肩膀，压低声音说：“部里这次安排我们小组负责调研南方三省。前几天，一位省长亲自送了我这个景德镇青花瓷瓶，还说这是90岁老窑工的封山之作，已没有续品。老同学呀，你也知道我是个‘账房先生’，对这些艺术品一窍不通，给你收藏就最好不过了。”

　　其实这个青花瓷瓶根本没有卢国忠说得那么神秘贵重，不过是某省驻京办人员在北京一个饭店包间送给他的见面礼。婚后，卢国忠要搬到北京二环那套单位分配的新房，在清理单身宿舍退还给单位时，卢国容和刘海运帮忙雇货车，把他宿舍里存放的大部分物件，包括青花瓷瓶在内的各式礼品都运回了江南市老家。这次他回乡，卢国容想着求弟弟帮自己办事总要有点表示，便从家里的礼品堆中挑出了这件，早上才刚送到卢国忠房间。谁知，卢国忠转手又送了出去。

　　青花瓷瓶的来历，虽然蒙骗过了李沁，但卢国忠不合常规的送礼行为，却引起了李沁的警惕。李沁想，卢国忠作为调研组人员，对各省政府可谓“钦差大臣”，是争相接待的“重要人士”，没有理由突然送他如此贵重之物，肯定是有托办之事。到底是什么事呢？卢国忠中央财经大学毕业后就留在北京，长期在部委办工作，怕是不了解基层办事的困难。受人钱财，替人消灾。万一交托了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情，那就难堪了。想到这里，李沁立即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摆手惶恐道：“卢司长，李沁何德何能，断不能收您如此重礼啊！”

　　卢国忠随手抓起书台上的大熊猫牌香烟盒，先从中抽出一根递给李沁，接着给自己也来上一支。见卢国忠把香烟衔在唇间，李沁慌忙从裤袋里掏出打火机，打着火给他点燃后再自己点上。右手指夹着烟，卢国忠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稍侧头部，往左边接连吐出数个淡白色的烟圈。他起身从茶几上拿来已装有十多根烟头的烟灰缸，把手上香烟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眯着眼睛望向李沁，假装生气地说：“老同学呀，你这就见外了！只许你送我12万的手镯，却不收我过手之物。你说，我俩还怎么当同学！”到底是级别更高，卢国忠在气场上压过了平日能说会道的李沁。

　　李沁一听卢国忠认可了手镯12万元的价值，心里暗暗得意，再听到若自己不收下青花瓷瓶，他俩同学都做不成了，心里又不是滋味。看李沁还在苦思措辞，卢国忠续话说出送这份礼的目的：“老同学，实不相瞒，我今次绕道回来，是有一家事要办——而且这事吧，怕是得相求于你啊！”说到这里，卢国忠故意停住话头，观察着李沁的反应。

　　听出卢国忠确实有求于自己，并准备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意思，李沁瞬间底气又上来了。迎着卢国忠的目光，他一改方才略显卑微的语气，故作嗔怪：“老同学呀，这是你的不对了！有什么求不求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半夜能办，绝不过三更！”短短三句话凸显了他有意在面子上扳回一城的态度。

　　而李沁的弦外之音，卢国忠自然心知肚明，不过眼下作为“乙方”，也不好计较什么，便打蛇顺棍上应道：“老同学，你太够义气了！哪天你要有用得着我卢国忠的地方，也尽管说！”想到市里资金问题还需仰仗眼前这位老同学，许书记和梁市长都得捧着的人，自己就更要摆正态度了，于是李沁稍稍放下身段，起身给卢国忠和自己分别添了一把茶，语气复归谦卑：“卢司长呀，上午许书记和梁市长向我再三交代，看看您在家乡有什么事情要办的。您难得回乡，我们精心准备了午餐和晚宴为您接风。梁市长先接待您午餐，到了晚宴许书记再与您会面。”如果说送手镯是李沁个人的“诚意”，他这番话里所透露的就是市里领导们的“诚意”了。

　　见李沁很识趣地把话铺垫到这儿，卢国忠当然赶紧顺着台阶而上。给李沁递上一根新的大熊猫，并打亮火机为他烧着后，卢国忠才表情无奈地说：“老兄啊，高中毕业后我就‘北漂’了，这些年父母双亲全靠我姐卢国容和姐夫刘海运照顾。现在他们碰到了一些困难，做弟弟的不能不帮呀！”李沁知道卢国忠是要“亮牌”了，装着很关心的样子，接话问：“什么困难？”“我姐吧，任教育局财务科长好几年了。她上进心很强，正好又在你手下，如果有机会万望你提携提携！”卢国忠继续把事情同李沁摊开来讲。

　　李沁思忖，自己上周刚在教委会上说要在近期上报教育局班子调整方案，现在卢国忠就亲自上门说了，消息传递得够快啊！不过此事不能答应得太爽快，一来人事方面的权限在书记手上，自己私下表态，似有越俎代庖之嫌，会让卢国忠认为自己不懂事没水平；二来要让卢国忠知道办好此事不容易，尽量使他欠自己多一点人情。

　　想到这里，李沁面露难色：“老同学，别的事都好办！但人事是书记说了算……”欲言又止间飞快瞟了卢国忠一眼。看卢国忠垂头弹了弹烟灰，并不答话，他这才话锋一转：“不过，老同学的事哪能不办呢！我就是跪着求书记，也一定给你把此事办下来！”话说得严重，但其实对他而言办下此事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得了李沁的准话，卢国忠把烟头一按，满脸堆着笑，端起茶杯向李沁敬道：“来，我以茶代酒敬老同学，谢谢啦！”李沁端起茶杯与他碰了一下，陪着笑脸说：“老同学，客气了！”放下茶杯，卢国忠接着李沁的话又提出：“那我就真的不客气了。其实还有一事，我姐夫刘海运去年组建成立建筑工程公司，资质都齐全，但就是进不了市政工程平台，一直拿不到市政工程，也愁着呢！所以还得劳烦老兄你帮忙打个招呼……”话已挑明，李沁觉得也不需要卖关子了，爽快应答：“我当然可以同分管市长说说，但效果必定没有梁市长去说得好。这样吧，中午吃饭时，我们一起向梁市长敬酒，我趁机提及这件事，他答应了我便主动抓落实，肯定能给你办妥。”

　　闻言，卢国忠算是心满意足了，就转移话题，问起了龙涛明、张松东、黄丽丽和李秀芹等一班老同学的近况，李沁把自己掌握的情况一一作了介绍……

　　一番闲聊，茶喝过了，几支烟抽完了，二人之间想要交易的事情也都相互打了底。李沁瞄一眼手表，见差不多到了约定好的午餐时间，便招呼卢国忠一起坐车回到市政府招待所。此时，招待所已按李沁的要求，把江南厅旁的流花江厅布置成了临时的餐前休息室。

　　进到休息室，已有四人在里恭候。一见李沁和卢国忠跨进门，四人便马上站起身，急迈几步迎了上来。李沁首先向他们介绍卢国忠，不仅说明卢国忠副司长的职务身份，还特别强调他是江南市乡贤。接着，李沁按级别依次把四人介绍给卢国忠认识，他们分别是分管财政的常务副市长程杰，分管财经系统的副秘书长邱怀才，还有财政局的书记和局长。卢国忠同他们一 一握手，并接过他们递来的名片。手里拿着四张名片，卢国忠连说数声抱歉，解释自己这次出差走得急，身上没有带着名片，下次返乡时再给他们补上。

　　卢国忠到下个月才满27周岁，是财政部最年轻的局级干部，因年少持重，办事八面玲珑而深得领导赏识。最重要的是他对数字天生敏感，只要是入过他眼的报表，上面的一百多个数据他都能记住。高中时当过数学科代表，那年高考还是一百分制，他竟然数学单科考了99.5分，接近满分。但人无完人，卢国忠却是个“脸盲”。他和夫人去看电影，经常看完以后，把演员明星们的名字张冠李戴，弄得夫人哭笑不得。刚才李沁向他介绍程杰四人时，已把每人的姓名职务说得清清楚楚，可当卢国忠一坐下，看着他们的脸却没法对应上他们的姓名职务，只好不时偷看一下手中的名片，反复确认自己没喊错人。

　　因这场午宴的另一位主角人物梁启春市长未到，卢国忠同李沁几人就先在休息室闲聊等候。个个都是场面人，自然话题众多，气氛热烈，断不会冷场。正当他们说到今年春晚将有赵本山、陈佩斯、朱时茂、黄宏、宋丹丹等众多明星出演小品，十分期待观赏精彩节目的时候，梁启春终于来了。他满面春风，虽然戴着深度近视眼镜，但犀利的目光一下子就找到了此间唯一的陌生面孔，径直上前与同时望向他的卢国忠握手，声音洪亮地招呼着：“卢司长啊，真是抱歉啊！刚才省里临时召开电话会议，耽搁了点时间，有失远迎了！”卢国忠笑笑回他：“梁市长客气了！我不过是出差江南省，刚好抽个空回乡看看父母，本不想惊动大家，不料还是给你们添麻烦了，该是我不好意思！”松开卢国忠的手，梁启春迅速看了眼手表，扭头问站在门口的接待处长：“可以上席了吗？”接待处长点头回答：“可以了，各位领导请。”

　　梁启春显得和卢国忠特别亲近，两人牵着手走在众人前头进入江南厅。待各自按台牌入座后，梁启春看向副秘书长邱怀才，带着调侃的语气说：“都说我们江南美女多，其实聪明能干的更多。怀才呀，怎么今天中午不安排几位女同志一起来拜会卢司长呀？”被点名的邱怀才瞟了一眼常务副市长程杰，可程杰并没有帮忙解围的意思。虽然心里吐槽着“中午接待名单都是你梁头定的，怎么就怪起我来了？”但邱怀才也是个人精，当即脸带歉意，对着卢国忠拱手作揖：“卢司长真不好意思，是我安排不到位。梁市长批评得对，我马上通知人赶来！”

　　梁启春不过开个玩笑而已，邱怀才却十分当真。卢国忠摆摆手说：“邱秘书长不必费心了，我与在座诸位吃顿便饭已很高兴，实在无需劳师动众，万一耽误各位领导下午上班可就成我的罪过了。”说完，卢国忠看看梁启春，因为他才是拍板定调之人。

　　梁启春提这么一嘴只是想以玩笑形式活跃一下现场气氛，同时在卢国忠面前抬高自己的地位，本来也没有要较真的意思。既然卢国忠替他搭了台阶，他便顺势挥手让邱怀才坐下，并说：“大中午的就不再匆忙叫人来了，但你要给卢司长敬酒赔个礼，卢司长喝一杯，你必须喝三杯。”邱怀才马上表态：“梁市长的指示，我坚决执行！”话音方落，他一把端起已斟满了酒的杯子，向卢国忠示意后一饮而尽。

　　见状，卢国忠也举着自己的酒杯，施施然站起身向邱怀才回敬了一杯。随后，邱怀才又连喝两杯才重新坐回到位置上。席间众人纷纷拍手称好，场子算是真正炒热了。

　　俗语常言：“会无好会，宴无好宴。”古有秦末汉初时项羽专门为刘邦设下的“鸿门宴”，今有眼下这场以梁启春为首的江南市政府班子为卢国忠精心准备的“接风宴”。

　　刘邦在“鸿门宴”上能有心思品尝美味佳肴吗？当然没有。别看饭局宴席时美味佳肴伺候着，领导老板们花天酒地的样子好像挺让人羡慕的，其实在局者个个都得打醒十二分精神，时刻关注揣摩重点人物的思想态度，及时灵活应变，确保达到参加饭局的目的，根本没人会把心思放在酒菜上更谈不上多享受。那些参加完高级宴席的领导老板，回到家里，夫人问吃了什么菜味道好不好，好多都答不上来，甚至有的人回家后还要煮碗面条来充饥。

　　自然接风宴上，这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和热茶佳酿在梁启春眼里也只不过是“前菜”和“佐料”。他设宴款待卢国忠，如此盛情怎么会没有所图？从大家坐到饭桌上，他就开始寻思着怎么开口把这顿午宴的真正“主菜”端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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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些年，梁启春在省政府调研室工作时并不清楚基层主官的难处，是在当了江南市市长后才真正体会到了这一点，而万般难事之中最让他感到头痛和烦心的，便是财政资金的紧缺问题。

　　市里各种建设有太多要用钱的地方了，比如一大批年久失修甚至变成了危房的学校欲待重建；市区现只有两家医院，急需改扩建多两家来解决老百姓看病难的问题；省里给了江南市建成三个经济开发区的指标，今年必须完成征地并做到“三通一平”；解放初期修建的状元山水库，水利局报告说再不维护修理将面临洪涝，危及全市人民生命财产安全；还有目前正在推行国企职工下岗转制，解除劳动合同要补偿……事多如麻，桩桩件件都需大笔资金支持才能够办得成，以至于梁启春这位市长天天都在为筹措资金而忙得焦头烂额，苦不堪言。

　　当梁启春听许东说有财政部的人来了江南市，那叫一个喜出望外，简直像漂浮于茫茫大海时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方才进门，他同卢国忠说省里临时召开电话会议所以晚到，根本是托词。实际是因为他在赶来招待所前，还忙着和副秘书长邵泳商量怎么拟写一份向财政部申请直拨资金的报告。他打算趁着这场午宴，拜托卢国忠帮忙带这份报告回京呈报。“即使报告不能获批，但退一步来讲，至少可以让财政部知道江南市的资金困难，在分发各省指标时给省里通个气，照顾一下江南市。”看着正同邱怀才敬酒的卢国忠，梁启春为解燃眉之急而暗自图谋。

　　现场众人里心思浮动的可不止梁启春一人，作为在市领导和老同学之间牵桥搭线的主要角色，李沁既知道梁启春的“所图”，又知道卢国忠的“所求”，同时他还有自己的小算盘。这会儿，他在想着是先同卢国忠说江南市缺资金呢，还是先向梁启春提卢国忠姐夫想承包市政工程？正当他思索着切入这两件事的话术之际，邵泳在招待所所长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邵泳抬起左手朝望向他的领导们打招呼。走至梁启春旁边，他把右手拿着的那一页纸放到梁启春身前的台面上。梁启春略扫一眼，点头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梁启春两手拇指在上，食指和中指垫着，把那片引起众人关注的纸张捏住，侧转身望向坐于主宾位的卢国忠。因长期搞理论研究，身上沾满书生气的梁启春对这种当面求人之事并不太熟练，所以此刻脸呈羞涩，话音微颤：“卢司长，实不相瞒，江南市的财政已入不敷出、捉襟见肘了，许多民生工程财竭力尽，等米下锅。我在省府工作时，从来就没有‘钱’的概念，现在‘当家才知柴米贵’啊！这段时间，我和在座管财的弟兄已到了计无所出、一筹莫展的地步。幸好，我们的乡贤能人卢司长您这个时候回来了，是我们江南市老百姓之福啊！卢司长，这份是小邵刚拟好的报告，您看可否带回部里研究研究？”

　　面对梁启春递来的所谓报告，卢国忠一时瞠目无语，心中暗骂李沁“混蛋”，竟给他安排了一顿“鸿门宴”。自己因私返乡，部里的领导都不知道，突然冒出这么一份江南市越级报告，他如何解释得清？当着满桌市领导的面，卢国忠答应梁启春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说实在，卢国忠为此骂李沁，有点冤枉李沁了，因为李沁也不知道梁启春会没跟他说一声就搞了越级报告这么一出。刚才看邵泳拿张纸进来，李沁心里就已冒出一句：“不好，梁头这个书呆子！”

　　谁料梁启春当领导这么久了，竟还不知道像他们这类饭局都是要讲究套路的。第一阶段先相互认识，通过谈天说地、喝酒吃菜寻找共同话题，拉近彼此距离；待谈开了、喝高兴了，再进入第二阶段，相互围绕目的放出试探性信号，一番察言观色后有把握则进攻，无胜算就撤退。至关重要的是，无论目的达到与否，最后都要以“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和平收场，确保宾主皆尽欢。梁启春不按套路出牌，大家酒都还没喝几口，就直接把“主菜”端上桌了，可真让李沁气急。

　　“梁头呀，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虽然心有埋怨，李沁还是连忙出声解围：“梁市长说得对！有卢司长是我们江南市老百姓的福气！我也清楚卢司长，家乡情结可深了，刚才梁市长说的难处，真是卢司长业务范围的事。”坐在卢国忠旁边的李沁，伸手接过报告，看了一眼卢国忠，自我请缨：“梁市长，报告呢我先替卢司长拿着，他肯定全力以赴的。这事就交给我跟进吧？”最后这句问话，表面上是问梁启春，实则是逼卢国忠表态。

　　此时的卢国忠已打定主意，先答应下来再说。于是慢条斯理地说：“江南市流花江哺育了我。虽然‘北漂’了八年，但我时常念着家乡对我的好。现在遇上了改革开放新时代，江南市和全国各地一样，也遇到了相同相似的困难，中央将陆续出台普惠政策。今天‘家里人’看得起我，给了我一个‘光荣’的任务，国忠定将全力以赴，为家乡建设贡献自己绵薄之力！”听完卢国忠情真意切的表态，见达到满意效果的梁启春马上举起酒杯，招呼全场：“来来来，我们一起敬江南市的杰出乡贤！”闻令，大家齐齐碰杯，畅饮起来。

　　当酒酣耳热之际，李沁见缝插针，拉上卢国忠和梁启春走到一边，把卢国忠姐夫刘海运开的建筑工程公司，希望拿到市政工程业务的请求说了。还没踏入市政工程这潭深水的梁启春，觉得给谁干都一样，便满口答应：“没问题！卢司长，姐夫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这事包在我身上！”——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这声允诺，将在日后的反腐败斗争中引发巨涛，一大批官员“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接连落马……

　　卢国忠开心领情，连着给梁启春敬了两杯酒。待梁启春、李沁和卢国忠三人都扬着笑脸走回饭桌，一直现场旁观他们“磋商”的程杰等人轮流上前敬酒。大家喝完一轮再吃一轮，席间觥筹交错、言笑晏晏。整场午宴持续近两个小时才以“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结果愉快结束。

　　午宴过后，梁启春就第一时间向许东汇报了在饭局上取得的丰硕成果。因此到晚宴，许东认为席间以主宾双方增进认识，加深情谊为主调即可，减淡了各需所求的交易成分。

　　作为这两场饭局的主要操办人，李沁在傍晚时分第一个到达市政府接待所。不难发现，晚宴的规格档次比午间那场高。不仅汤品菜式更丰盛，连服务员都多安排了三人，午宴时只有3名，晚宴则增加到了6名。李沁在厅内检查，看是否还有不周到之处。大圆桌上已摆好比中午时喝的江南春酒更高档些的酒鬼酒。有五个座位上放着同样精致包装的礼品袋，袋里装着江南特产，是为晚宴主角卢国忠以及他在市一中1980级尖子班的同学们，即受邀出席的龙涛明、张松东、黄丽丽和李秀芹几位客人特意准备的伴手礼。站在椅子旁摆弄一下礼品袋，李沁暗想，一把手和二把手的排场确实不一样。

　　有道是杯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中式宴席文化博大精深，既源远流长，又推陈出新。“办事请吃饭”“事成请喝酒”作为人情社会的一种思维定式，席上一酒一菜均蕴含深厚的人情世故和制胜谋略。

　　这点也体现在了许东对这场晚宴的安排上，可谓将待客之道拿捏到位。虽说主调简单，但参加人员却有深意。首先，由市委书记和专职副书记亲自做主副陪，体现了对卢国忠的重视。其次，邀请卢国忠的同学到场，着重营造亲切氛围，一群同学之间知根知底，谈起事情来会少些顾忌，更显轻松。再者，许东提高晚宴规格，严格控制了参加人数。其实市委里与卢国忠有职务往来的各单位领导还有不少，与卢国忠有同学关系的人更多，但他都没考虑，只因在私下宴席里，人员越少，代表规格越高。

　　当晚宴如约开席，主宾尽数登场。许东一如既往地展现自己的幽默风趣、妙语连珠，让场子迅速升温。本来时值岁末年初，作为地市级一把手，许东一月份的工作计划已排得满满当当。这晚他原是要和梁启春组织全市民主党派人士召开餐会，征询对江南市人大代表大会上市长所作工作报告的意见，由于常务副省长那通要求高规格接待卢国忠的电话，许东才调整了安排。

　　从梁启春处收到卢国忠愿意帮助江南市争取财政资金的好消息后，许东便觉得晚上对卢国忠的宴请，又多了一层代表江南市感谢他的含义。同时，从江南市到京城当官的人物可不多，许东也想通过宴请进一步结识卢国忠，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于公于私都有好处。此外，许东还想借此场合近距离考察魏副书记和李副市长的品行，为人大代表会议后的党政班子分工调整提前做好准备。

　　席上，身为副主陪的魏副书记偶尔搭话陪聊，偶尔敬酒助兴，存在感不若许东这位一把手强。对于已经一把年纪，事业上再无进步可能的他而言，这场宴会不过是件寻常工作，无甚特别所求，所以心态特别平和。

　　而相较于魏副书记，李沁的内心想法就复杂多了。他对卢国忠愿不愿意、能不能帮江南市解决财政问题不感兴趣，他只想利用这种场合在许东面前多多表现自己，期待得到许东的认可，甚至想如果卢国忠能当许东面夸奖自己几句，那就最好不过了。同时，他又担心龙涛明几人万一出什么差错引起许东反感，并因同学关系牵连到自己，因此他整晚都敏感而紧张地猛盯着自己的几位同学如何表现，反倒在应对之间失却了平日的淡定自如。

　　要说整场晚宴谁最享受，当然非卢国忠莫属。那么多市领导和已在各行各业叫得出名头的老同学为自己搭台捧场，谁不意气风发，大感畅快？当许东谈到感谢他为江南市财政做贡献时，卢国忠虽然面上露笑，举杯表示“应该的”，可他又不傻，深知任何影响到自己仕途的事情都绝对不能办，除非是搭顺风车。他拜托的私事，梁启春和李沁已答应，至于江南市的财政问题，如果到时候资金分配理想，就说是自己的功劳，要是没成则提前通报李沁，说一声尽力了便可，自己能推脱的理由多的是，根本不怕他们不满。再说人事如梦，眼前这届班子过几个月会变动到哪都说不准。官场这套已炼得炉火纯青的卢国忠，心里丝毫没有压力，席间该吃吃该喝喝，滋润得很。

　　在杯盏交觥间，卢国忠还将自己同在座的几位老同学做了一番比较。看看正同李秀芹聊着的李沁，卢国忠满心自豪，觉得虽然二人都是副局级，但李沁在地方，可比不了自己在中央。想起高中时自己数学成绩好，李沁给自己起的“账房先生”这个外号，卢国忠撇了撇嘴。“李沁这小子惯会来事，估计仕途还会有发展，得提防他超过我。”这么想着，卢国忠把目光移向了许久未照面的龙涛明。

　　高考那个学期，尖子班在大中小考后各科成绩总分最高的是龙涛明，累计达35601分，而自己只有35089分，差了一大截。后来龙涛明高考志愿却傻傻地选择了农机专业，毕业后回到了乡镇工作，不如自己在京发展见过了大世面。不过听李沁说，最近他在树脂总厂搞出了名堂，国防科技都用上了他厂里的产品。想到这，卢国忠又不得不承认龙涛明也是个厉害人物。

　　其实，龙涛明还有一点让卢国忠羡慕得心里酸溜溜，那就是他在同学当中的威望最高，并且特有女人缘。就拿晚宴现场二位女同学黄丽丽和李秀芹来说吧，自己高中那会儿从不敢同这两位女神级人物攀谈，而大家都看得出黄丽丽喜欢龙涛明。但今时不同往日了，李秀芹和黄丽丽现在一个离婚一个独身，人生风光都在青春年少时挥霍掉了，如今的自己还瞧不上她俩了呢！上次张松东进京，说黄丽丽还待字闺中，捣鼓卢国忠追求她。“真是偏隅见识少，京城美女多了去了。”朝坐在斜对面的张松东瞥一眼，卢国忠暗嘲道。

　　说到张松东，卢国容曾提及他已成了江南市首富，还说要不是自家弟弟帮衬，他张松东哪有今天？然而姐夫刘海运几次找张松东要工程业务都被拒了，真是只白眼狼。卢国忠向来知道张松东歪点子特多，是个邪乎人，不过在他看来“有富没贵，钱财当废”。张松东现在就一个体户，有点钱罢了，与自己也没法比……

　　偌大的宴厅里，有人比来比去，正志得意满；也有人因“做贼心虚”而闪闪缩缩。从见着被自己主谋绑架过的龙涛明，张松东一改往日侃侃而谈的风格，谁的目光都不敢对上，不仅食不下咽，还沉默得很，多半时候自己闷头喝酒。他心里祈盼着警方赶快了结“12·31”龙涛明失踪案，自己才可继续逍遥法外。

　　张松东没察觉，整晚忙于向领导们推介自己所开美体美容院的李秀芹，拨冗望了他几眼。自被张松东当做礼物送给范文喜遭了大罪也疯过一回，李秀芹就已看破红尘，对所有男人都抱持仇视心理。入座后，李秀芹默默评价了句，“一桌伪君子，满嘴荒唐言。”但为了拓展店里生意，她压下了心底的厌恶感，花蝴蝶似的媚着眼一个个领导敬过去。在敬酒敬到龙涛明时，李秀芹分明感觉到了安静坐着的黄丽丽投来了眷注的眼神。

　　黄丽丽与李秀芹不同，来赴宴不求财不求利，单纯只为见上龙涛明一面。当与日思夜盼的龙涛明久违地说上话握上手时，黄丽丽掩藏已久的情丝再次萦绕心头，化作了两瓣绯红飘至两颊。握住龙涛明厚实，略带温暖的手掌不过几秒钟，她竟一颗心都快要跳出胸膛了。整场宴会下来，她根本不在乎上了什么菜，谁讲了什么话，只专注顾盼心上人，成了唯一祈望着宴席时间越长越好之人……

　　而龙涛明并非没有留意到黄丽丽屡屡瞥向自己的目光，奈何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他无法给予回应，便只好躲开了眼。同时，他今晚也感到些许生气，为李沁在邀约电话里没说实话，“说什么是为我压惊设的饭局，明明卢国忠才是今晚的主角，李沁这张嘴真够能骗人的！自己还不知道许东书记也会来！”被摆了一道的龙涛明，看到许东、李沁围着他们口中为江南市作出贡献的卢国忠高谈阔论，而自己前几天被绑架的遭遇，大家都避而不谈，不由态度有些冷淡。

　　即使如此，龙涛明依然保持无论谁讲话，他都很认真聆听的好习惯。许东说到了江南山水并茂人杰地灵，在改革开放这几年取得工农牧副渔各行各业的惊人成就，也谈到了自己对江南市的深厚感情，同时描绘了江南市的美好蓝图。卢国忠讲了他到北京工作的经历感受，生活上不习惯闹出的笑话和对家乡的思念。李沁则把自己当做在场高中同学的领头人，聊天时将每人的工作情况，以及性格优点等当作谈资，逐一讲给许东听。

　　不只听，龙涛明还很细心地看，发现众人神态各异，卢国忠经常同人说话时分神，李沁双眼总在黄丽丽和李秀芹之间扫来扫去，而张松东和魏副书记全程不断吸烟……

　　不知这场晚宴结束以后，龙涛明与一群老同学又会发展出怎样的新故事？请看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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