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受冻,还得挨饿呢!工人的食粮都是配给的。勾结敌人,狼狈为奸的是德元兴,这家电磨的老板叫曹老二,本是个穷光蛋,这里拐点,那里骗点,后来勾搭上日本人,扑了个叫傅老二的商人做财东,一同开起德元兴,专管配给工人食粮。这些商人都是生财有道的人,生意自然做的兴旺。工人吃的无非是高粱面、棒子面、黑豆面、芸豆面等等。他们磨面时就要带上棒子骨头、高粱帽子、还掺进沙土、木渣、树皮、山药梗子以及杂七杂八的东西,蒸成窝窝头时,硬得像石头,拿它打人都不坏,摔到山沟里也不碎。不吃是没的吃,吃了就烧心,拉不出屎,尿不出尿。
这一来,工人可死多了。正干着活,忽然就得了血伤寒,鼻子流出一大滩血,闻到气味便传染,常常会一死一家。要不就肚子发胀,活活地胀死。也有人吃了生硬东西,喝了凉水,黑夜山风一吹,又没被褥,拉起稀来就没救。
日本监工的可不管你死不死。他们手里总拿着根棍,头上是个小榔头,看见病人,便恶狠狠地骂:“操你个奶奶,怎么不干活?”病人哼哼着,他却擎起棍,对准340
病人的脑袋就是几榔头,还骂:“脑袋壳还硬,就得上班!”1946年
最严重的时候,一个月死的人竟上千。每回工人下班,看吧,这家门前,那家门前,尽是死人,盖着席头,大家连忙送出去。赶黑夜,听吧,左邻右舍,大人小孩乱嚎嚎,天亮一看,满街又是些盖席头的,有时连向矿方报告都赶不上,新死两个人,去报告了,才回来,又死三个,又去报告,没等回来,又死了两个。…死的人,拿破席一卷,扔到野地去,也来不及埋,遍山沟,遍路边,一个压一个,全是死尸!死的死了,活着的饿得只剩皮包骨,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脚都拾不动。吃的既然这样坏,工人差不多都变成夜盲,太阳一落什么看不见。即使能看见,谁又敢出门呢?天一黑,满山遍野,跑的尽是狼群,嚎得像哭一样,抢着吃死人,拖得到处都是零碎肢体。
到末后,工人实在看不过眼,大家才支撑着气力,拣了五亩多大的地方,挖了些坑,忍着泪掩埋起他们的同伴,他们的亲人!连男带女,埋在一道,每个坑都要埋上两三具,新死的人送去埋,挖的还不敢深,深一点就又露出死人了。
这便是叫人心颤的乱人坑。八年来,龙烟铁矿加上庞家堡和烟筒山两个采矿区、死的人足有三万,单只庞家堡的乱人坑,埋的就不下六千。
这笔账,我们记在日本强盗的头上,记在曹老二的头上,也记在傅老二的头上,今天,算账的日子终于到了。在反攻中,工人们曾坚决地保卫了矿山,坚决地配合着八路军袭击敌人,现在也正在坚决地和奸商清算这笔老账。在清算委员会上,我过见一些工人,谈起这些旧事,又激愤,又痛心,眼睛都要冒出火来,末后,矿工周玉成用两指捻着身上崭新的小棉袄,红漆的脸放着光,激昂地说:“头些年,工人哪有这个穿?肚子饿的要死,裤子露着屁股,冻的得得得得……想想当时,我真要哭!鬼子可望着你骂,苦力快快地干活--一石头就劈过来。今年人翻过来,天也翻过来了!好多工人都架上皮袄,吃的也是热腾腾的好饭食……八路军给工人带福来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天也暖和了,人也不死了,连狼也没有了!”
是的,和平而幸福的日子已经来临了,但是让我们记住,冬天并没真正过去。我们还得准备和风雪搏斗,只有春天到来,光景才能完全好过。
原载 1946年1月22日《晋察冀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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