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坪坝，你好丨臧克家在重庆唱响“泥土的歌”

臧克家

抗战前期，臧克家在第五战区任职，可当他筹备出版进步刊物《大地文丛》时，却遭到当局查禁。1942年7月，他愤而辞职，与郑曼相伴，冒着酷暑，辗转大半个中国，从河南叶县徒步奔向重庆。8月14日，他们历经艰苦抵达重庆。8月16日，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举办了一个欢迎臧克家的茶话会，臧克家和郑曼借这个茶话会举行了婚礼。婚后，两人住在市中区“文协”驻地张家花园的宿舍里，但是，闷热的天气、敌机的轰炸以及特务的骚扰，让他们苦不堪言。

1943年6月，在余心清的帮助下，臧克家担任赈济委员会专员，去留守处工作，主要任务是为赈济委员会的“难童教养院辅导队”编写《难童教养》杂志。留守处设在沙坪坝歌乐山大天池6号的农家大院里，四面青山环抱，翠竹丛生，环境清幽。臧克家夫妇随即搬来此处居住。房东一家住南房，他们住东房和北房。第二年，赈济委员会被撤销，臧克家的赈济委员会专员头衔也随之被撤销，但他仍住在大天池6号看守房子。

臧克家生于农村，长于农村，对土地和农民有着深厚的感情。因此，来到大天池6号居住，他如鱼得水、如鸟入林，心情很愉悦。他在诗歌创作之余，常常与房东李大娘一家一起下地锄草、挖红薯、种菜，亲如一家。夜晚，他常端一张椅子，坐于山头，看山脚灯光，看天上繁星，山风拂来，别有一番心境。朋友们也常造访臧克家的大天池6号。每到夏季，山间清凉，叶以群、姚雪垠就会来此小住，探讨文学。张彦青等人也常常上山拜访他，徐迟夫妇曾带着小女儿来此盘桓数日，在山野间散步，在大天池前照相留影。

郑曼在“中央卫生实验院”工作，就在大天池6号后面不远处，因此，臧克家常去那里走动，与何战白和宁汉戈等人结为朋友，他们都是中共地下党员。宁汉戈及爱人丁玉常于夜间到他家来做客，提着一盏小马灯。1946年，宁汉戈夫妇去延安，临别时把那盏小马灯送给臧克家。后来，臧克家睹物怀人，就写了小说《小马灯》。

1946年7月，臧克家随郑曼的工作机关“中央卫生实验院”迁往南京，离开了生活三年的歌乐山，离开了大天池6号，但他深深怀念着这里的一切。不久，他在《歌乐山》一诗中深情地写道：“我放弃了歌乐山，我永远占有了歌乐山。”1952年，臧克家还托人到歌乐山大天池6号去访问房东李大娘一家，但李大娘夫妇已去世了，他不禁唏嘘不已。

1985年，《重庆晚报》曾向臧克家约稿，臧克家写了散文《歌乐山，大天池》，回顾了在大天池6号的生活，文章一开始就写道：“歌乐山大天池，一提起这个名字，我心里就直冒热气。在困苦的战时，我在这山窝的农舍里度过了三年多的愉快时光。”他对大天池6号的挚爱和不舍溢于言表。

在陪都重庆的四年，是臧克家诗歌创作极为重要的阶段，也是他取得丰硕成果的时期。作为一名富有现实主义创作精神的时代歌手，臧克家不仅写出大量抒情短诗，还创作了很多叙事体长诗和讽刺诗，为新诗多样化发展作出了许多可贵的探索。

早在诗集《罪恶的黑手》的序言里，臧克家就宣示了对自己一直写短诗的不满，下决心要写一些长诗，这一夙愿终于在重庆实现了。他先后完成叙事体长诗《感情的野马》《古树的花朵》《和驮马一起上前线》《六机匠》《诗颂张自忠》等，塑造了众多鲜明的人物形象。其中，《感情的野马》是他唯一一首带有自传色彩的爱情长诗。这首诗的前身是一首只有八行的小诗：“开在你腮边的笑的花朵，/它要把人间的哀愁笑落，/你的眸子似海深，/从里边，我捞到了失去的青春。/爱情从古结伴着恨，/时光会暗中偷换人心；/我放出一匹感情的野马，/去追你的笑，你的天真。”当臧克家把这首小诗浓缩的故事讲给徐迟听后，徐迟觉得很美，鼓动臧克家把它写成一首叙事长诗，这首长诗由此诞生。

陪都时期，臧克家还挥笔写下了大量的政治讽刺诗，诸如《人民是什么》《胜利风》《枪筒子还在发烧》《宝贝儿》等。他以敢爱敢恨的火辣口吻直斥当局的黑暗，读来令人畅快淋漓。离开重庆前夕，他将这些诗结集出版，即为诗集《宝贝儿》。《宝贝儿》与袁水拍《马凡陀山歌》并称为“讽刺诗的两座高峰”。

抒情短诗历来是臧克家的优势。臧克家在重庆所写的抒情短诗，主要收在《泥土的歌》《臧克家集外诗集》《国旗飘在鸦雀尖》《民主的海洋》《生命的秋天》等集子里。最值得一提的是1943年在重庆出版的新诗集《泥土的歌》。这是除了《烙印》之外最重要，也是臧克家最满意的作品，与《烙印》一同被视为“一双宠爱”。该诗集共收入52首诗歌，其中大多数是在重庆创作的，抒写了广大底层农民的悲苦生活以及对未来的希望，饱含着土滋味、泥气息。正如臧克家在《〈泥土的歌〉序句》中所写：“我用一支淡墨笔/速写乡村，/一笔自然的风景，/一笔农民生活的缩影：/有愁苦，有悲愤，/有希望，也有新生，/我给了它一个活栩栩的生命/连带我湛深的感情。”

由于诗集《泥土的歌》的出版，臧克家从此获得了“农民诗人”的称号。诗集中的“压卷之作”当属著名的《三代》：“孩子/在土里洗澡；/爸爸/在土里流汗；/爷爷/在土里葬埋。”诗人用极简约的文字，为农民生活史的三个阶段剪影，如同蒙太奇一样，大跨度组合在一起，具体形象地展现了旧中国无数贫苦农民的生活状况，含蓄凝练，深沉厚实，为世人所称道。

1942年8月，臧克家刚一踏上重庆这块土地，大后方的“歌舞升平”就刺痛了他的神经，他立即写了《崎岖的道路》，这是臧克家到达重庆后的第一首诗：“流线型的汽车群，/斗着时髦与速度，/载满了波浪头发的女人/掠过我，威风地叫着。”陪都时期，面对国民党当局的黑暗腐败和倒行逆施，臧克家感到极度失望，于是他以笔为剑，写了大量政治讽刺诗，猛烈抨击时弊。

臧克家的进步立场和对国民党的辛辣批判，引起了国民党特务的注意，但他也早有防范。他在大天池6号居住时，为防不测，提前规划了撤退路线。1945年抗战胜利，一天夜里，臧克家正躺在床上，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一阵嘈杂声，还有人在喊：“诗人！诗人！快出来吧！”臧克家以为是国民党特务要来抓自己，赶紧起床，按照提前规划的路线，跳出后墙逃走。天亮时，郑曼找来了，说昨夜一帮人庆祝日本投降，喝酒狂欢闹到了自家门口。臧克家这才知道日本投降了，而自己却以和别人不一样的方式度过了胜利之夜。

在鞭挞国民党黑暗统治的同时，臧克家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充满希望，他像春鸟一样，亮开喉咙，呼唤着光明的到来。这集中体现在《毛泽东，你是一颗大星》这首诗中。

1945年8月28日，毛泽东应蒋介石和国民政府之邀，抵达重庆，开始了国共两党之间的“重庆谈判”。9月初，毛泽东在张治中的公馆“桂园”里邀请了20多位文艺界人士座谈，其中就包括臧克家。这是臧克家第一次见到毛泽东。回到家中，臧克家难抑兴奋之情，拿出纸张，一气呵成，写下《毛泽东，你是一颗大星》，以笔名“何嘉”发表在9月9日的《新华日报》上。诗中写道：“毛泽东，你是一颗大星，/不亮在天上，亮在人民心中，/你把光明、温暖和希望/带给我们，不，最重要的是斗争！/你举着大旗，一面磁石，/从东南向西北，激流一样地冲击……”

在诗中，臧克家将毛泽东比喻成一颗耀眼的星，用光芒照亮中国大地黑暗的地方。他用真诚的语言把对毛泽东的敬仰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用炽热的诗句表达了自己痴痴追寻光明和希望的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