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笑笑,父亲管谟业,笔名莫言。生于1981,曾就读山东大学外语系,清华大学文学院,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博士,毕业后曾在中国劳动关系学院任教。大一时开始创作,曾出版《一条反刍的狗》,《莫言小说文体研究》等作品。
高考成绩出来后,我考得比平时模考还差,刚刚上了一本的线,填报北京的重点大学都不怎么保险。在老师和父母的商量下,第一志愿填报了山东大学。我当时非常沮丧,我们班是尖子班,同学里面考取清华、北大、复旦的不在少数,我的沮丧还来源于无法面对父亲,我知道他从小就对我期望很高,他的遗憾比我更甚。不过父亲并没有说我什么,他只是说,山东老家的亲戚多,有什么事有人可以照顾,他比较能放心。开学时,他和母亲一起把我送到了济南,父亲离开时对我说:“笑笑,要好好读书,肯用心的人,无论在哪里都可以发光的。”离开家,离开父母的怀抱,大学生活对我而言是全新的,从高中三点一线的军队式生活中解脱出来,让我一下拥有了很充裕的个人空间,我总觉得要利用这些时间做一些事情,这时第一个进入我脑海的想法就是写小说。我一直是很喜欢文学的,在父亲的熏陶下,我也看了不少书,认识了不少当代名家。我不奢望自己能达到父亲那样的造诣,但文字总归是我能力范围类比较有把握的一件事。回想起高三的那段灰暗的日子,我每天都感觉自己生活在黑暗的洞穴里,听自己的呼喊在空洞地回荡,我有太多的情绪需要宣泄,于是我构思了一个女孩子从高中三年级到大学期间的故事,融入了很多我自己的情感体验,名字叫《一只反刍的狗》,大概有19万字,断断续续写了一个学期,但我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父亲。我始终觉得自己的这种书写在父亲眼中必定是幼稚的,青涩的,他是一个对人对事要求都很严格的人,尤其是在文字上,我实在没有勇气把这种不成熟的东西丢给父亲看。后来父亲从母亲那里知道了我写了一本小说,主动提出帮我把关。我忐忑地把稿子拿给他看,父亲一字一行地看完了19万字的稿子,只淡淡地说了句:“还行。”殊不知,父亲嘴里蹦出来的这两个字对我已是莫大的鼓励。他从来不会在言辞上狠夸我,他说还行,那就一定不是很糟糕。我有了一点信心,心想既然都写了这么多子了,干脆拿去投投看吧。我问父亲投哪个出版社合适,父亲说:“春风文艺出版社好像在出一套校园文学丛书,你去试试看吧。”后来我便投给春风文艺出版社了,这本书顺利后来出版,我并没有沾父亲的光。就算我是莫言的女儿,如果我写的是一堆垃圾,人家凭什么接受?不过现在的我已经不敢回头再看这本书了,有一次硬着头皮看完它,觉得当时自己的很多想法都很幼稚,父亲当初的那句“还行”,不晓得是否有几分是出于对自己女儿的偏爱。在山东大学的四年,父亲来学校看过我三四次,不过那都是来学校做讲座的时候顺便来看望我的。当时我考入山东大学,校方就借着这个机缘邀请父亲成为了山东大学的客座教授。父亲每次做完讲座,应酬完校方的接待后,就会独自来到我的寝室,看看这,摸摸那,看看我被褥的薄厚啦,房间物品的堆放什么的。天冷时会提醒我:“这垫被好像有点薄,晚上睡着冷不冷,一会爸爸再给你铺上一床。”天热时又会叮嘱我:“电风扇不能通宵吹,容易着凉,尤其别对着头吹,要头疼的。”然后还要我带他去食堂吃顿饭,看看我们的伙食是否够丰富够营养。父亲在我眼中,只是千万个疼爱女儿的父亲中的一个,他的叮咛、担忧甚至唠叨,都是爱女儿的自然表现,跟其它千万个疼爱女儿的父亲并没有两样。我自然会为他的成就而骄傲,但抛却所有的名声与光环,我们只是一对寻常父女。在山东读大学期间,我跟父亲之间还有一个小小的癖好,就是书信往来。虽说现在通讯越来越发达,但我总觉得书信是一种很质朴的媒介,能承载的情感也是质朴而厚重的。大二的时候,我偶然一次突发奇想要给父亲写一封毛笔信,当下就跑到文具店买了些四五角钱一张的宣纸,拿起毛笔一本正经地写。一封几百字的信写得我非常费劲,等墨迹晾干后,我把信叠得方方正正,厚厚一沓寄给了父亲。后来才知道父亲被我的这个“突发奇想”感动得不行,他还把信贴在客厅的墙壁上,天天茶余饭后就站在旁边细读品味。每次有客人来家的时候,都会惊奇地问到这封信,父亲就会装作很平淡地回答客人:“是的,这就是我女儿给我写的。”当客人羡慕着赞叹他有一个有心又乖巧的女儿,他嘴上不说什么,只是神情里透出按捺不住的得意。父亲也经常用一种软毛笔回复我的信,他的书法水平不是我可以望其项背的。每次收到父亲的信,小心展开来看到那一行行漂亮的小楷,刚劲有力、流畅自然,我都会产生由衷的自豪感,还忍不住会拿去给同学炫耀。我的同学每每看到信封上的字写得那么专业,还一度以为我爸爸是美术老师呢。大四的时候,由于成绩突出,我被学校老师推荐保送到清华大学文学院,继续攻读硕士学位。四年前没完成的梦想,转了一个圈,终于还是实现了。我高兴,为自己,也为父亲,我知道,这是他的心愿;而让他高兴,却是我的心愿。研究生阶段我选择了比较文学专业,这是一个非常开拓眼界的专业,学起来也很有意思。在写硕士毕业论文的时候,我非常认真地向父亲请教了意见,在我初高中的时候,父亲是从不指导我语文的,因为按照中国的应试教育,他的作品有一大部分都是病句。而现在,他终于可以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对我畅所欲言了。最后,我的论文最终选定了萨尔曼·拉什迪,一个印度裔的英语作家,由于这个这个作家在国内翻译的资料很少,我写论文的时候,大部分资料都是从国图借阅出来的外文原版。父亲的英文不好,到他看到我抱回来整版整版的英文资料,知道自己已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带点无奈地跟我说:“那你好好写吧。”不过父亲对我的论文进程始终是很关心,我在论文里用到巴赫金的复调理论,当父亲听到我在看巴赫金,他也跟着把巴赫金的复调理论和《拉伯雷研究》看了一遍。我的毕业论文《非散与超越——萨尔曼·拉什迪的家园书写》,由于一张反对票而最终没能评上优秀论文,不过我已经非常满意了。我觉得这是我给给自己在清华求学三年的一个满意的交代。在这三年里,我在思想上和性格上都慢慢开阔了,圆融了,像一片原本蜷曲的小树叶在宽厚的氛围中缓缓舒展开了自己。我越来越成熟,也越来越能理解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