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拼起刺刀,展开惨烈的肉搏战,战场瞬间变成了屠宰场。没有人再开枪,只有怒吼声和刺刀捅进胸膛发出的“噗嗤”“噗嗤”声。士兵们拼命地对杀着,彼此已经杀红了眼。到处是鲜血在喷溅,场面残忍至极,犹如世界末日的降临。 雪越下越大,大雪裹着狂风在空旷的田野上肆虐、飞扬,天地浑然一体,雾气腾腾,远处的景物一片模糊,10米开外看不清人影,只有洁白的大地上裸露出两根沾雪就化的铁轨由北向南蜿蜒着伸向远方,如同一条黑色巨龙在银色世界里上下飞舞。
公元1945年最后一天的下午,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正发生着一场载入史册的血战。 全国抗战时期,四子习惯了小打小闹的游击战。那时敌强我弱,不敢硬拼,基本上以骚扰敌人为主,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一场伏击战能消灭十几个鬼子那就是辉煌的战绩,他从未想过会经历如此规模庞大的抗击战。战前,细心的四子默默计算过:渤海军区特务一团满员3000人,特务二团满员1500人,警六旅第11团满员3000人(参见《陆军第二十八军军史》,1985年9月印刷,第58页),再加上警备六旅第12团及齐禹县大队、平禹县大队在外围配合作战,当时有近万名八路军将士将千余名鬼子包围在禹城火车站南面的玉皇陈庄、达子村、曹庄、南营村、石庄等方圆10余平方里范围内的广袤平原地带,展开了一场惨烈的肉搏战。那纷飞的大雪、震天的呐喊、血肉横飞的场景,使得置身其中的四子热血沸腾、无比亢奋,那种在杀戮侵略者的过程中产生的刺激、获得的快感让他永生难忘。 四子曾一遍遍向我描述过那场惊心动魄的场景:最初,潮水般的队伍一起向着枪炮声的地方扑去,每扑灭一处枪炮声,便留下一片血火,然后裹卷着烟尘再向另一处枪炮声处扑去。一个个村庄,一处处破屋,刚才还在敌手,转眼便落入我手。枪管炽热,刺刀滴血,天地间的一切都被战场上震耳欲聋的喧嚣充塞了。敌人乱了,我们也乱了,整个战场完全乱套了,突击与反突击,包围与反包围,敌我双方纠缠扭打在一起,整建制的连、排、班早就没有了,战士们就组自为战、人自为战。铁路两旁空旷的田野上到处硝烟弥漫,每棵树下、每片草丛、每道坡坎、每个坟头几乎都在燃烧着火焰。战后打扫战场时,居然看见有死鸟挂在光秃秃的树枝上,那子弹有多密集、那战斗有多激烈,也就可想而知了。 很快,枪炮声停止了,双方拼起刺刀,展开惨烈的肉搏战,战场瞬间变成了屠宰场。没有人再开枪,只有怒吼声和刺刀捅进胸膛发出的“噗嗤”“噗嗤”声。双方在雪地里翻滚厮打,掐脖子、挖眼珠,疯狂吼叫着,步枪、刺刀、大刀、石块、拳头、牙齿,身边一切可以用上的东西和身体的器官全部成了杀戮的武器,到处是鲜血在喷溅,场面残忍至极,犹如世界末日的降临。 四子的八一式马步枪在昨夜巷战中被砸成两截,当下他在鬼子人群中游走着,试图寻机空手夺枪。一个鬼子见他赤手空拳,便想捡个便宜,迎面冲他一枪刺来,却被他连连后退闪开。鬼子以为他胆怯,心理放松了警惕,“咿呀”“咿呀”地乱叫着连刺几刀,不想被四子扭腰一闪,左手一把抓住枪杆,右手顺势从袖口抽出短刀,一道白光从面前闪过,一股血浆“滋——”地喷向空中,沾了血的刀刃闪烁起落,翻出了花儿。鬼子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已被开膛破肚。四子似乎还没解恨,闪电般在还未倒下的鬼子身上又连捅几刀,这才左手把枪夺下,右手将短刀插回袖口。周边的鬼子见他双眼通红,直放寒光,那样子恐怖至极,一个个胆战心惊,唯恐避之不及。此时,四子身上迸发出来的杀气已经膨胀到了极致;在气势上,他已完胜周边的敌人。 四子认为:拼刺刀说白了,拼的就是胆量和气势,刺刀带来的恐惧远大于子弹。刺刀冲锋在于摧毁对方的意志而非实际杀伤力,其恫吓作用远远大于实际作用。人的本性很难杀死四目相对之人,有人将此称为“杀戮的心理距离”,一旦距离过近就很可能丧失杀戮的勇气。在残酷的白刃战中,士兵可以清晰看见对手的狰狞面庞,看见喷射而出的鲜血和腹部伤口流出的肠子,听到敌人和战友的怒吼和惨叫,还有垂死者的绝望呻吟。当一群陌生人瞪着血红的双眼,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以必死之心向你冲来,人的本能会躲避甚至逃走,继而引发部队建制的混乱、士气的动摇乃至崩溃。从古至今几乎每场战役中,败退中的伤亡都会远远大于交战中的伤亡。 拼刺刀是日军的强项和基本功,一个身高不及1.6米的普通日本兵,照样可以以一当众,甚至以一“杀”众,其凶悍和技能远胜抗战初期的中国军人。 鬼子兵钟爱拼刺刀由来已久。为了适应白刃格斗中“一寸长一寸强”的特点,日军步枪和刺刀一直在改进。甲午战争时期,日军制式步枪长度加上刺刀只有158厘米,不如大清国生产的汉阳造。可是,到了二战前,日军的三八式步枪长度加上刺刀已达166厘米,成为二战参战国制式步枪长度之最,日本对刺刀战术的倚重由此可见一斑。 其实,到了二战时期,由于战术理念已从堑壕战演变为运动战,制式步枪变短是大趋势。比如德军的毛瑟98式步枪从124厘米缩短为110厘米,苏军的莫辛纳干步枪从130厘米调整为120厘米,中国的汉阳造更是从125厘米改为100厘米,唯独日本逆潮而行,三八式步枪的长度比士兵的身高还要长。二战时日本兵的个头矮是世界公认的。抗战初期,日军兵源充足,士兵的标准身高也就在1.6米左右。到了二战后期,日本国内兵源匮乏,大批1.5米以下的新兵被强征入伍,如同侏儒,便有儿歌讽刺鬼子道:“爹矬娘矮地瓜秧,还非要扛杆大长枪。” 日本人之所以如此固执地贪“长”,是因为日本人的作战理念自古至今信奉“白刃战”,好勇斗狠的日本人认为白刃战最能体现日本武士的勇敢传统。日本兵个头虽矮,但下肢粗壮,重心稳,受创面积小,白刃战中反而成了优势,于是拼刺刀这项技能便成为妥妥的世界第一,不但中国军人比不上,就连身高马大的苏军、美军和英军也同样畏惧三分。 面对日军恐怖的刺刀,八路军可以说想尽了各种招数,加大训练强度,重视战术配合,以此抵消单兵素质上的差距。最常用的办法就是合力对敌,1对1不是对手,就3打1,甚至5打1,以人多取胜。正面的不断欺骗鬼子,好像准备随时突刺,吸引鬼子的注意力,另一个绕到旁边突然一枪把鬼子结果掉。骗,一定要真实,鬼子一旦认为你在骗他,就要将真假虚实互为转换,假戏真做,虚虚实实,让鬼子摸不着头脑,如此一来,再凶蛮的鬼子也会瞬间败下阵来。到了抗战后期,我军白刃战技能已足以与日军比肩,单个战士和日军士兵1对1正面拼刺,不仅不落下风,甚至可以战胜日军士兵。 在那场肉搏战中,四子始终没忘记寻找小野。禹城县城被攻占之后,他没有看见小野的尸首,后来从被俘的伪军嘴里得知小野又逃到火车站与山谷会合。所以,自从昨晚开始围攻火车站,他就留意小野的去向,可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是,四子心里坚信:小野身经百战,武功高强,绝不会轻易丧生。四子从内心深处也不希望小野不明不白地死于他人之手。8年的时间,漫长的时光,他磨砺以须,窥间伺隙,等候的就是这一天的到来。他只有手刃仇人,亲自为惨死的爷爷、爹爹、大哥、白雪以及无数惨死的乡亲报仇,方解心头之恨。 四子正在左顾右盼,举目四望,一个鬼子“呀呀”叫着冲过来,照准他当胸就刺。四子吃了一惊,灵活地躲开,两个人便纠缠在一起。几个回合下来,四子就看出这个鬼子是个拼刺高手。他每做一个战术动作,就会喊叫一声,声音低沉而恐怖,像野狼号叫一般,令人胆寒。四子还在想着小野的去向,有点心不在焉,动作便稍显迟钝,弄得有点手忙脚乱,心里便有些急躁起来,反而更显得被动。 这鬼子拼刺技术娴熟,姿态专业。他斜着头,侧着身,一手握着枪的前护木,一手握着枪托弯脖儿处,刺刀尖和眉毛持平,枪身严密护住脖子、胸膛和小腹,没有半点破绽,瞅准机会一个垫步向前,刺刀就出去了。 四子一边抵挡,一面打量着面前的鬼子,只见他头戴钢盔,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眉毛,个头不高,还是罗圈腿,但长得敦实,一招一式像个练家子。四子一面和他周旋,心中在想,就这些歪瓜裂枣,还说我们是“东亚病夫”,并且在中国的土地上横行了14年。他想到鬼子犯下的滔天罪行,双眉紧锁;想到鬼子滑稽的长相,又面露笑容。鬼子不知他为何喜怒无常,还以为有什么高深莫测的手段,心中发毛,不觉放慢了进攻节奏。 此时天色已晚,大雪却毫无停歇的迹象,朦胧间越发看不清面前的一切。山谷大队虽然凶险恶残,但毕竟人少,而且越打越少,渐渐便露出败象。有个指挥官(四子认为应该就是山谷大队长)大喊一声,似乎是在下令撤退,刚刚还在拼死搏斗的鬼子兵突然虚晃一枪,齐刷刷地扭头向东南方向跑去。和四子对刺的鬼子似乎心有不甘,又连刺了几刀,见其他鬼子都已逃走,这才转身离去。 就在鬼子转身离去的时候,四子突然发现他明显向左歪着脖子,顿时心里一惊。两人拼刺时,这个鬼子一直侧身歪头,四子一直认为是防护动作,这下转身离去,才看清他根本就是个歪脖。难道他是小野?四子知道:自从小野被白雪刺伤脖颈,便留下歪脖的毛病。四子正要追上去看清楚,那歪脖鬼子已经匆匆消失在大雪之中。 对于这场持续时间超过1个小时的肉搏战,亲历者后来留下了珍贵的回述回忆资料。 特务二团第2营有位叫“李振恒”的17岁的战士说:鬼子南逃时,特务二团一路追赶,分割包围,双方展开激烈的肉搏战。李振恒冲在最前面,第一个跳进护路沟,就看见3个鬼子端着刺刀向他逼来,此时相隔不到10米,1对3,并且他手中的七九式是单发步枪,敲掉一个没问题,可另外两个怎么办?他急中生智,掏出一颗手榴弹扔过去,然后一个鱼跃跳出沟外,鬼子当场一死两伤,受伤的鬼子又被他用刺刀捅死。接着,他端着新缴获的三八式步枪,越战越勇,在战友们的配合下,又击毙17个鬼子,战后被评为“战斗模范”。2005年9月,在人民大会堂,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亲自为他颁发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章。(原载2005年9月4日《人民日报》第1版;2005年8月28日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报道。)
老战士朱瑞华回忆了特务二团第2营长赵忠伦与敌肉搏的英雄事迹: 特务二团第2营在石庄一带和突围的鬼子打上了,敌人一窝蜂地向第2营阵地冲来,机枪声、手榴弹声响成一片。赵营长正指挥作战,敌人已扑到了他的跟前,赵营长顺手拔出二十响匣子枪,“哒哒哒”就是一梭子。因敌人来势凶猛,赵营长连续打完了3个大梭子子弹,20多个鬼子被他击毙了。这时,敌人认出赵营长是指挥员,站在最前面的一个鬼子举起枪照准就打,赵营长的手指被打中了,但赵营长并没含糊,趁鬼子在推第二粒子弹时,两步就跳过去,要夺鬼子的枪。鬼子也用刺刀朝他刺过来,赵营长忙用右手将枪拨开,趁势就用左手将鬼子的脖子掐住了。鬼子拼命挣扎,有一个同志从斜刺里穿来一刺刀。鬼子熊了,尴尬地向赵营长求饶:“朋友的好好的,我的不行的。”赵营长顺手夺下了鬼子的枪,但这时后边的第二个鬼子又对准了赵营长开枪,赵营长照旧沉着地等敌人搂扳机时,将身又向左一扭,这一枪又打中了他的右手指。赵营长忍着疼痛跳了过去,又夺了鬼子第二支大盖枪。在这次短兵相接的肉搏战中,赵营长共夺得了敌人5支大盖枪。(参见渤海军区政治部编《禹城大战》,1946年1月印刷,第16页。) 第2营赵忠伦营长脱下棉上衣,率领着部队跳下沟去与鬼子展开了肉搏战。赵营长用驳壳枪砸碎了几个鬼子的脑袋,有一个垂死挣扎的鬼子兵绕到赵营长的背后,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咬得鲜血淋淋,赵营长转过身来一驳壳枪,那家伙的脑袋便开了花。战斗的激烈和惨烈跃然纸上。(参见《渤海铁流》,春风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2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