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届【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入围作品:“老黄”的亲情II杨延斌

文化 2024-11-17 05:00 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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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黄”的亲情

☆杨延斌

“老黄”是我喂过的一条狗，它的故事发生在五十多年前（1970年）的冬天，北大荒一个叫稻花香的地方。那里的冬天冷到吐口唾沫即成冰，当地人挂在嘴上的说法是“一九二九不出走，三九四九赖炕头。”

我家仓房的北侧是猪圈，前墙依次是鸡窝，鸭窝，鹅窝，狗窝。“老黄”是家里的护卫，它平时很守规矩，吃的东西只要主人不给它，它就坐在一旁看着主人吃，有时馋得哼哼唧唧直流哈喇子，也只能用两只前蹄把地拍出啪啪响的动静，以此吸引主人关注。

那年腊月的一个早晨，我刚把“老黄”叫进屋里时，就发现它和平时不一样，不管我咋命令它坐下，它就是宁着不坐，只管哼哼叫着用两只爪子挠地，那样子就像人遇到了紧急而糟心的事儿。我见它眼睛直勾勾盯着饭桌，大有乘机硬抢的架势。一家人围桌坐下刚要吃饭，却见“老黄”突然蹿上炕，一口叼起桌上装饺子的小铝盆跳下地，夺门跑出去。

一家人认为“老黄”学坏了，你一言他一语地说：“正好上级号召不让养狗，干脆勒死它吃肉得了！”“扒了老黄的皮，正好做两顶狗皮帽子！”“狠狠揍它一顿让它长记性！”

我更是被“老黄”气得不由分说，抓起灶坑旁的烧火叉子，三步两步蹿到门外的狗窝旁，照着“老黄”露在窝外的屁股狠狠砸下去。 “老黄”一声声惨叫，却没像平时挨打时那样撒腿就跑。“嗯？窝里边咋还有狗崽子的叫声呢？”我这样想的同时，听到有另一条大狗传出吧唧吧唧吃饺子的声音。我纳闷的两手拽住“老黄”两只后腿使劲儿往外拉。被我硬拽出来后，它又死命地钻回窝里。这个“老黄”今儿是咋了？难道它还懂得在窝里藏娇不成？我疑惑着又一次把它从窝里拽出来。这次它不往窝里钻了，只是坐在雪地两眼惊恐地看着我，嘴里发出怪怪的叫声。我感觉此时的“老黄”就像犯了大错的孩子，那副样子很是招人可怜。我把烧火叉把子伸进狗窝…… “老黄”沉不住气地把身子紧紧贴在我腿上，一声声叫着像孩子在哭……

我恍然大悟，“老黄”冒犯家规，为的是喂养藏在窝里的狗。那么窝里藏着的到底是啥样的狗呢？

我还是把烧火叉子慢慢伸进狗窝。一条和“老黄”一模一样的狗从窝里惊恐地钻出来，嘴里叼着一只刚出生的狗崽子。天呐，这不是东邻老李家养的那条和“老黄”一窝生的母狗吗？按人的排辈说，“老黄”是母狗的“哥哥”。那年月因为备战，上级下死令不准养狗，成分不好的人家怕因为养狗惹是非，早早就把狗勒死了。不是说“大叛徒”老李家把狗勒死了吗，它咋还活着呢？它咋会来到“哥哥”家“坐月子”呢？

“老黄”见事情败露，嘴里不停地发出怪怪的惨淡叫声。那条黄母狗见我没有恶意，只管叼着崽子低头垂尾地看着狗窝的门。我明白了，“老黄”这个“妹妹”，是在有家不能回的情况下，才来到“哥哥”窝里“坐月子”。我把右手伸进狗窝划拉着摸一摸，里边果真还有三只狗崽子。恍然大悟的我，意识到真的冤枉了“老黄”，便猛然一把将还在冤屈地吟叫的“老黄”揽进怀里…...

重情重义的“老黄”，成了一家人心目中的英雄。自从发现“老黄”抢饺子是给“坐月子”的“妹妹”吃，它在一家人心里似乎一下子变成了人。我着实可怜那些狗狗们，同情它们，心疼它们，更加崇敬我家“老黄”的仗义之举。

为了让“老黄”“妹妹”坐好“月子”，防备它四个崽子被冻死，我给它们“娘儿五个”在灶坑旁的柴堆，做了临时的窝。这个时候的老黄“兄妹”表现出足够的“亲情味儿”，它们双双依偎着我，一会儿用舌舔，一会儿用头供，尾巴不停地摇着，那样子好像咋亲也亲不够， “老黄”对“胞妹”如此的大义凛然，深深地触痛我的心，它不再是我眼里的狗，我把它当成“亲兄弟”，喂它叫它就像对待“亲人”一样。在我心里，好像不管咋对“老黄”好，也弥补不了冤屈它的一顿暴揍。

在严令打狗的形势下，老黄的“妹妹”是咋躲过来的呢？这是我的迷。我偷偷问过黄母狗的主人老李家。原来他们实在不忍残杀有身孕的狗，在一天的早晨，狗主人给黄母狗煮了一只野兔子，让它饱食一顿后，老两口突然拿起棍棒，照着母狗连打带吓唬，意思是让它跑得远远的逃命去。据黄母狗的主人说“狗真通人气”，它好像知道主人的难处，和主人亲昵地告别时流下了两串儿狗泪。黄母狗的女主人说，那天她眼看着挺着大肚子的狗跑向远方去逃命，感觉被撵走的就像自己的亲女儿，之后她倚着门框哭了好长时间。但他们老两口咋也没想到母狗的命会这么大，能活过来不说，还能跑到“哥哥”家“坐月子”。他们说我家“老黄”比人讲情义。

我忽然对“老黄”平时的怪癖有了答案。以前，我三天两头发现它大吃一顿后会跑出去，用不了多时又跑回来，像个饿死鬼一样再要吃的。那时我只是纳闷，偷偷跟了它好几次，都因为它跑得太快我撵不上，虽然没弄明白，但也没往深处想。现在明白了，“老黄”是利用能沁食的本能，一次次地饱餐一肚子后，去约定的地点，沁出肚里的食物喂饱“妹妹”。我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憨憨的“老黄”，竟能如此看重“胞妹”之情。

从“老黄兄妹”对我的亲昵中，它们似乎懂得对我感恩，每次喂食，它们都对我轻声哼叫着摇头摆尾，还时不时用狗头拱我的前胸，就像人受到恩惠不知道咋表示报答感激才好。我时常挨个抱起黄母狗的崽子，顺毛摩挲它们，有时背着家人偷偷掰着鸡蛋喂它们，这时“兄妹”俩会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我稀罕抚摸它们的崽子们，它们“兄妹”会用怪怪的哼叫声，并用摆动的尾巴表示对我的感恩之情。

我也看到过它们“兄妹”一起流泪的情景。黄母狗主人夫妇，怕白天来被人看到给我家造成麻烦，就趁天黑拎着一盆炖鸡来给他们的黄母狗“下奶”，在他们还没迈进屋时，正在奶崽子的母狗突然竖起两耳，汪汪叫几声后，猛然起身就用爪子拍门。我开门后见是李姓老两口大感意外。那条黄母狗看到久别的主人，激动兴奋得又是怪声怪气地哼叫，尾巴晃动得就像人在甩鞭子。老两口摩挲着几只狗崽子，泣不成声地说：“我们枉为人一场，都不如你们家的狗啊！”此时的“兄妹”相视而坐，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它们从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哼哼声，好像“兄妹”俩在说着什么。那一刻，“兄妹”流泪了。

“老黄”表现得更加殷勤，它的“妹妹”似乎也百般小心不惹主人厌烦。每逢四个狗崽子不停地叫的时候，母狗会把它的孩子们揽进怀里。

我那年冤枉并屈揍了“老黄”一顿，这是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的错。之后因为要求打狗的风声很紧，我便把“老黄”撵出家门去逃命。只可惜没过多久，“老黄”还是没逃过劫难，在野外被枪击中，在最后时刻跑回家，睁着两只愤怒的眼睛在我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

“ 老黄”的“妹妹”在我家“满月”后，又被主人连同它的四个崽子领回家。但没过多久，就被获悉的打狗队登门灭杀了。为此遭连累的狗主人，也被打狗队用枪托子狠狠地揍了一顿。打狗队的人走后，我先后搀扶起老两口，正在我不知说啥是好的时候，我叫李婶的狗主人，疼得咬牙咧嘴地说：“孩子，我们挨这顿揍值得！”后来我时常琢磨这句话的含义。我想李婶的那句“值得”是对黄母狗和它的四只狗崽子而言。她的意思是说，他们老两口为救“娘儿五个”挨的一顿揍，从良心上对得起它们。

“老黄”和它“妹妹”没有来生，我和它们再无机缘相逢。但只要我活着，就很难忘记它们。

作者简介

杨延斌，笔名水务，山东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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