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庄厚土丨陈上杰:同怀君子之德—— 读《厚庄日记》札记
文摘
文化
2024-11-16 07:03
浙江
“舥艚公社”公众号开设专栏“厚庄厚土”,专门刊发研究和涉及刘绍宽先生的文章。 刘绍宽,字次饶,号厚庄。厚庄是一个人,是一摞文献,更是一个厚厚的村庄,厚庄是温州(特别是龙港)这一片倾注了众多像先生这样贤达之士的智慧和情感的厚土!厚庄先生心无旁骛,淡泊名利,扎根乡土,造福乡梓,因热爱而坚韧,因坚韧而厚重。厚庄先生是龙港最具代表性的精神面相。 本期推出龙港市刘绍宽研究会会员陈上杰的最新力作“同怀君子之德—— 读《厚庄日记》札记”,以飨共勉。1990年春,平阳县志办謄印的《厚庄日记选编》 林勇提供
初悉刘绍宽先生,源于民国《平阳县志》。旧平阳各姓大族文征献征荦荦大端,随手应用,往往会检索这部卷帙浩繁、由刘先生主编的有史以来最完善严谨的县志。而要进一步了解刘绍宽先生,则非要本于他的《厚庄日记》不可,阅读此日记,方能于清末民国救亡图存的五十多年历史进程中怀思先生之高德。
厚庄先生身处的年代,是激烈变革的时代,戊戌变法那年正是先生应拔贡朝考之时,时年三十的青年人就这样离开书案,被裹协于当时爱国救国、宪政民权、革命维新等各类社会思潮中,最终根据自身条件、思想志趣走向教育兴国的道路。
厚庄先生兴教育,有一个人对他有直接的促进作用,那就是维新运动健将同乡宋恕宋燕生。戊戌那年,厚庄先生应拔贡朝考,来回经过大上海,面对面与宋恕等人有密切交流,兼以亲身体会了当时新政实施的情况,眼界由此大开。先生作日记,有将“事有足听者录”入的习惯,在光绪二十四年(1898)六月二十七日的日记中,他大书特书宋燕生“日本学校当为五大洲之冠”等言论,由此应可证明宋恕言行对其内心的冲击。虽然厚庄先后的日记里存在一些对宋恕的微词,但当时宋恕游历日本、大力推崇日本教育对他应该还是有所意味的。之后,厚庄先生于1903年在刘店创办白沙小学,1904年东渡日本历时七十天考察学务,虽自己认为“余此后从事教育皆基于此行”,但此次日本之行本身乃潮流所系,而宋恕的观点和绍介对他人生选择发挥了引领作用。也许是苦于受困名场多年,终于找到了以身许国的终南捷径,先生去日本考察的情是愉悦和高亢的,“我已蹉跎成老大,不妨初服到扶桑”,“此行聊补蹉跎感,敢贩新闻当著书”,回来后他又热情地把在日本的见闻和办学方法遍语乡人,并撰成《东瀛观学记》一书,很有点宋恕的作派。之所以如此,正如先生自己说的,“盖此行亦一生事业之转捩关也”。刘绍宽手迹(《厚庄日记》第一页) 林勇提供
虽然宋恕的教育理念对厚庄先生很有影响,但从厚庄日记可知,在青年时期的众多师友中,对厚庄先生思想观念成型影响最为深刻的,还应当数其一生的老师金晦。
对老师金晦,厚庄先生自称“自从金稚莲师,始识求学门径”,率先从学术角度肯定了金晦的导师地位。其实,金晦面对列强侵略而“欲向丹炉乞妙药,好救东亚病夫身”的强烈爱国愿望和主张“理化源流彻,文明征兆萌”的科学追求,更是沉淀在厚庄先生经世济民的思想中,这在其光绪十四年五月“阅颜氏学记,金先生谓国初三大儒顾亭林、黄梨洲、颜习斋,而推习斋之学最切实有用。余于是始知有习斋之学”和十七年八月“近日阅方以智《物理小识》,极可喜”的日记中可以概见。特别是金晦著书《治平述略》后,“中有设议院一条,宽举以问,师谓西人议院之权太重,是以党众朋兴,此实非法”,由此使厚庄先生一直对议院选举制度的认识有较负面的看法。比如民国元年其补记是冬国会选举之乱相,叹曰:“甚矣!选举之为祸烈也!”又比如民国十一年十一月底平阳万全乡更选县会议员时感慨“黑幕重重,恶劣极矣”,而且还补记说自己这一年参选县议会会长是怕影响县志的刊修才不惜牺牲名誉参加,可是成为议长后却牵制于会务而使“大好光阴消磨于无谓谈话中,至为可惜”。先生写日记,整体上很少情绪化,像对议院事务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表达自己的不满,甚至到后来说出了“选举强制民意,而又假托民意,名不副实,以国事为儿戏,国其能为国乎”这样的话,还真的是比较少见的,同时也可见金晦对其思想观念的深远影响。
为其师金晦所推崇的颜习斋,一生以教学为业,主张教育“习动”、“实学”、“习行”、“致用”几方面并重,猛烈抨击宋明理学家“穷理居敬”、“静坐冥想”的主张。厚庄先生一生也以文化教育为长,授徒开课也很早,在1895年的日记中他写道“因思小儿读书,断不可令生机苦窘。小时从项雨农师,终日嗃嗃,颇为所苦。雨师近亦自悔教子及徒一味拊循经书,但令读过,不令背诵,此又不可,更不若昔日之严于课诵,犹有所得”,虽然面对的只是幼生教育,但他的教育观念也明显有受颜习斋之学的影响。后来他在教学实践中将文化、体育、音乐等多方面内容结合起来,照顾到学生的心理、生理特征并兼顾到学生的全面性发展,不能不说老师金晦所推崇的,也逐渐成为他所崇尚的。照片来自网络
当然,对厚庄先生教育思想的影响,不会只止于金、宋二人。但总得来说,金晦的教育观是厚庄先生教育观形成的根基,宋恕的教育观是厚庄先生投身教育的门径。
从事教育学务、开办新式学堂,特别在国弱民贫的那种特殊年代是非常不容易的,在办学过程中,时常面临筹款的不易和经费的拮据,先生时有自己任教、赔垫经费、让教员拿高于自己多倍薪酬的举动,其积极投身教育事业,开民智于民族危亡之际,无疑是位开明的爱国士绅,在民众中自然会产生很高的声望。其在温州为师之长时,辛亥革命一开始,厚庄先生在日记中就借老师金晦来函记载“永人欲奉余宣布独立”,足可见在当时的民众中其所享有的威望。
但毕竟厚庄先生早年接受的是礼教教育,其在时代潮流中虽不泥古而倾向革新,但观念上总体守成。比如,光绪二十一年(1895)九月二十一日其日记“去年,东省之败绩,逃兵皆诿枪炮之不利,谈洋务者举信之。夫船坚炮利,外夷所长,而其君民一体,志虑专精,尤非中朝所可及。讲求洋务而不此之谋,吾恐购船购炮,糜费不赀,及至交绥,又悉以予敌,自毙当更速也”,所语不管中不中肯,但对洋务运动对国运的影响毕竟持消极看法。而在辛亥年革命“永人欲奉余宣布独立”之时,他听从老师金晦的规劝“避于小南门内金德泰南货店”而不孚众望。当然,虽然当时他没有响应民众的呼声,但他也没有脱身于革命之外,民国元年八月共和党开会,他也积极预备,置身其中,共举国是。
说厚庄先生观念上总体守成,还体现在其虽始终关心民生,但唯求安民而对民变持否定态度。在厚庄日记中,先生长期以来对谷米、食盐等民生物品价格、动向一直保持着关注,这正是其心系民生的一种体现。但在其忧心于“永嘉百业凋零,由于捐目之烦苛”,喟叹于“失业者日多一日,可虞之至矣!”,甚至说最可虑的是“(矾山)工人失业者万余人,不能赡养,定致入匪去”时,尽管对官僚贪腐讹诈、官府捐目烦苛很为不满,甚至在日记中有“为蒋司令祝五十寿,平阳派二万三千元,为数过钜。当此民穷国尽,百端待举之时,添此意外之献媚,其何以堪”的态度,但当劳苦大众为生存为权益起来反帝反封建甚至举行武装斗争的时侯,他还是很不首肯,在参与组织民团以图河乡安靖时,反而“力劝农民解散,不与勾结”,并且对暴动队伍一直以“匪”称之,而视“赤党刘英部在平阳招安后,上峰令编于游击队”的国共合作“实为地方伏莽之隐患”。
作为知识分子,厚庄先生总是期待军阀政府的善政,没能设想劳工权益的争取,对新民主主义武装斗争也有所偏见,若以阶级性论之也是有其道理,但个人以为主要原因,还是其思想总体守成的缘故。因为厚庄先生治学治史相当严谨,其个人认知必然有着相应的客观性,比如其日记所记的“刘英所派教练员,党部均逮捕入狱,计有四人,此等猜嫌,易滋长成病也”、“此次九都乃遭兵蹂躏,非匪也;到处搜括,倾筐倒柜,有甚于匪”、“事谓今日民非亡国之民,官皆亡国之官,可痛也”等言,可一见其所具有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对一众事物的认识还是相当客观的。
在遍地狼烟的年代,厚庄先生徒奈何于“国家政令反复”,还能为开民智、安民生而奔走,反对二十一条、抵制日货也是身体力行,已经是难能可贵的高尚品德,作为温州近代教育兴起的主要倡导者和参与者之一,后人感怀其德,对其生平事略颇有研究意趣,也是情之所至、德之所泽焉。
2024年11月14日修定
林勇提供
作者陈上杰,金乡鳌头陈氏族人,家居石砰。龙港市刘绍宽研究会会员,地方文史爱好者,在《温州日报》《苍南历史文化》杂志等报刊发表过多篇文史研究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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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顾问:曾伟律师,浙江瓯南律师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