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初夏，我在老家伺候母亲，看到了一条信息“在2008年汶川大地震中幸存的猪坚强，在建川博物馆的精心饲养照料下，继续生活了14年，于2021年6月16日去世。猪坚强的寿命相当于人类的100多岁。”
我把这条微信告诉了母亲。母亲略有所思地说：“一头猪能寿终正寝，是上辈子积了德啊！咱们家里也有这样一头母猪。”没想到，我的几句话，打开了九十多岁母亲的记忆闸门：
1968年“文革”风暴席卷了我的娘家海阳。娘家因是富农成分，你大舅徐鸿云害怕被揪斗，准备举家迁往吉林省蛟河市。在临走前的第三天，天下着大雨，你大舅让你大表哥徐维军身披蓑衣，冒雨来到咱家与我商量说，他家里有一头刚成年的母猪，舍不得杀，卖了又不值钱，让我赶回来养着。
那个时间，生活比较艰难，家里要养头母猪，筹措喂养的母猪和仔猪的饲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和你父亲商量了一下，认为你们兄弟姊妹多，平时可以上山挖野菜，秋收时多积攒点干地瓜叶，用来作为冬季的猪饲料，母猪下崽以后，喂点麻散（花生饼）水用以催奶就可以，经过合计还是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我赶到了你大舅家，从兜里掏出四十元钱给你大舅。你大舅说：“母猪卖也不值钱，是送给你的。你给我什么钱！”我诚恳地对你大舅说：“大哥，你们老两口带着十个子女，一家十几口人，去了东北又要买房又得落户，不是花费一个钱啊！你也别嫌少，就当是我给你们添的安家费了。”最后，你大舅看推辞不掉，便收下了钱。
我依依不舍地辞别了你大舅一家人，赶着母猪往家走，还没有出村，绑在母猪后腿上的绳子开了。母猪没有了束缚，撒欢就跑。我赶忙跟在母猪的后面追赶。巧的是，母猪跑进了一个死胡同。正在这时，我的一位叔伯兄弟走了过来，见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很是诧异地问我：“大姐，你干什么累成这样？”我不敢说你大舅要去东北，只是简单地对他说：“大兄，我来大哥家赶头母猪，不想绳子开了，让它跑了。你快过来帮帮忙！”在他的帮助下，重新把绳子系在了母猪的后腿上。我扯着绳子，拿着树枝在后面赶着母猪往家走。这会儿它好像认识路一样，很快就来到咱家！
自从母猪进了家门，就忙了你们兄弟姊妹，放了学就到山里挖野菜、拾地瓜叶、揽地瓜，哪怕是地瓜筋，但凡母猪能吃的东西，你们都往家里划拉。
母猪也很争气，第一窝就生了八个小猪崽。我用麻散泡水、推豆粕喂它，给它加营养催奶。在母猪的哺育下，一个个小猪崽长得丰满圆润。第一窝小猪出圈就给咱家进账了近200元钱。这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啊！
后来，在一家人的精心饲养下，母猪长得越来越肥，越来越壮。以后，每年至少生下十个猪崽。最多的时候，一窝下了15个。母猪就十四个奶头，一只长得最小的小幺啷挣不上奶。那时，正好咱家养的两只绵羊刚产下了小羊，我把小幺啷抱出来，挤着羊奶喂它。后来，再让母猪给小幺啷喂奶时，它闻到了羊奶的味道，不认了它这个孩子，用嘴拱小幺啷，不让它靠近自己。没办法，这只小幺啷一直是喝羊奶长到了能自己吃食。
这窝猪崽长得齐刷刷的，个个小肚子滚圆，身上黑毛油光瓦亮。猪崽长到30多斤要出窝了，本村和三里五村的乡邻互相转告，说咱家母猪下的猪崽好，骨架大，不易得病，还长得快，都来抢着买猪崽。这一窝猪崽又给咱家添了不少的进账。
有一年，发生了意外。这一年老母猪一窝又生下12个小猪崽。小猪崽长到十几天的时候，你父亲收工回来一看，小猪崽除了两只还在一边活动，其余的10个在坑沿上整整齐齐地躺成了一排。这是母猪咬死了小猪崽，全部将它们叼到了这里。你父亲既心疼又恼火，怎么也想不明白，老母猪怎么会咬死自己的孩子呢！我绣花回家，看到这种情况，看着你父亲生气的样子，便安慰他：“你不要生气了，老母猪把自己的孩子咬死，不一定是坏事，可能今年的生猪要瞎行市。”
我心里尽管也犯嘀咕，但我想到了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既然已成事实，何必上火焦躁呢！还真让我说准了。接下来，咱这周围连续干旱，山里的庄稼和草木旱死了不少，造成粮食大幅度减产。农民连吃的都困难，山里又干得没有野菜可挖，用什么来养猪？所以当年的生猪稀烂贱。如果说，老母猪能预测天气变化、市场行情，肯定没有人会相信。但，咱家的这头老母猪可真是做到了！你说，稀奇不稀奇？
剩下的两头小猪崽一天天长大了。快断奶的时候，因为担心没有那么多的饲料喂它们，你父亲没有征得我的同意，就联系了小泊子的一个人，趁我不在家，把老母猪便宜地卖给了他。我回家喂猪的时候，不见了老母猪！你父亲说他把老母猪卖了，我心疼得哭了。老母猪已经被人家赶走了，成了既定事实，也没办法再去要回来。
稀奇的事情发生了！三天后的午饭前，我从邻居家绣花回到家，刚进院子，一眼就看见老母猪躺在猪圈里，正在给两只小猪崽喂奶呢！哎呀！这是一头恋家的老母猪啊！它被卖出三天了，还想着俩孩子。
平时人们都说笨的人长了个猪脑子。这头母猪一点也不笨，它穿大街走小巷，拐弯抹角，竟然还能记得回来的路，颠颠地跑了六里地的小路，又跑回来了！看见它，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是又激动又高兴。
当天下午，那个买猪的人找上了家门，非要赶着老母猪走。我解释说：“大哥，咱们商量商量，老母猪既然又跑了回来，说明它还恋着俺家，俺不卖了！你当时花了多少钱买的，我退给你多少钱。”那人看我态度坚决，也不答话儿，走到街门口，等着你父亲回来。
你父亲听说老母猪又跑了回来，知道我这回儿肯定舍不得卖，便和那人商量说，退还他买猪的钱，外加三天喂养的费用。那人看到这种情况，也不再坚持，只要回了本钱，讪讪地走了。
几年后，这头老母猪老得不能下崽了。门口邻居说，这样的老母猪还养着干啥，光吃饲料赔本儿。二百多斤的老母猪，杀了也能卖点肉钱。我听说后，对你父亲说：“老母猪给咱家带来了好运，为咱家挣了不少钱，咱可不能卸磨杀驴！我要把它养到老。”后来，老母猪老得躺下起不来吃食了。我便进到猪圈里，给它灌羊奶、喂麻散水。这样坚持了一段时间，它还是死在了猪圈里。母猪老死了以后，我心里难受了好长时间。
那个年代，人们都很少舍得买猪肉吃。母猪死了以后，咱家并没有将它剥皮吃肉。我让你父亲把它深葬在了家门口的大树下。这头老母猪没有经历普通猪的悲惨命运，也算是寿终正寝了！
母亲脸上闪过一抹微笑，抬手擦了擦被泪水湿润了的眼角。到现在，年老的母亲还为失去那头心爱的母猪而伤心难过呢！跟随着母亲的回忆，一件件往事，映入我的眼帘。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发生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
（原文《报恩的母猪》发表于2021年11月23日，已删除。本文系重新修改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