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拍价 4.8 亿,又一医院挂网拍卖:卖光公立医院 20 多年,中国这个城市如今怎样了?

健康   2024-11-22 11:59   浙江  
一家医院挂网拍卖了,起拍价 4.8 亿元,下周(11 月 27 日)开拍。

图源:参考资料 1

清算、拍卖,这本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这个数字让人不禁回想起 2000 年,一个市轰轰烈烈卖掉了所有的公立医院,筹得资金也是这样一个数——4 亿元。


刚刚获评二级 1 个月,就面临「强制清算」

2005 年,几位医生从公立医院辞职,共同创办了一家民营医院,主营儿科,是当时众多「雨后春笋」中的一员,也是 19 年后被强制清算的这家。

彼时,当地正经历着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全市几乎所有公立医院都改造成为股份制、混合所有制、个人独资等多种类型的医疗机构,实行民有民营。

拍卖所得的近 4 亿元资金,全部进入当地医疗卫生事业发展的基金专用账户

一组有意思的数据是,这是一个财政收支在全省排倒数第一的城市,2000 年的全年财政收入不过 1.4 亿元。

而我们又可以从另一组相对的数据里,窥见医疗系统的不足——全市乡镇卫生院负债率高达 68.2%,床位利用率仅为 20%,全市 5700 多名乡镇医务人员中,本科学历的只有 34 人,初级和无职称人员占 90% 以上。

图源:图虫创意(非本文所提医院)

是继续守着漏风的破庙,还是掀翻屋顶另起炉灶?当时这个城市,选了一条最破釜沉舟的路——重构医疗卫生体制。

怎么重构?

具体而言,就是政府不再直接开办医院,而是将重心转移到公共卫生上;各类医院由政府主办转变为政府扶持、民资主办。

最轰动的例子要数当地最大的公立医院——市人民医院。2003 年 7 月,市政府与某药业公司达成协议,用 7000 万的价格换市人民医院 70% 的股权。

一时间,这个城市在全国范围内「声名大噪」。

有最大公立医院打头阵「卖身」,其他大大小小的医院也纷纷加入改制的浪潮中,而与之并行的,则是原创民营医院的拔地而起——这其中就包括开头提到的宿迁儿童医院。

建院初期,宿迁儿童医院的规模并不大,仅设床位 200 张,开放约 110 张,全院职工不过 200 多人,包括 165 位医技人员。

「虽然规模不大,但与当地的患者人数基本上匹配。」邱芳芳是一位曾在这家医院工作的呼吸科医生,据她回忆,作为当时唯一的市级儿童专科,「医生收入还是不错的。」

而当地改革的决心也尚未止步。就在儿童医院创办后的第二年,又一重磅文件出台,明确提出对符合要求的医院进行金额奖励、用地优待等政策倾斜,继续大力扶持民营医院

大刀阔斧的改革下,社会资本的涌入果然激活了这里。到 2009 年,全市卫生机构数相比 2000 年增长 64.4%,医院业务收入更是翻了 30 多倍。

数据来源:参考资料 4,丁香园整理制表

在这样的氛围中,宿迁儿童医院也稳步向前,成为省里 1~6 岁儿童先天性心脏病定点医院,医院的小儿外科也发展为市级临床重点专科,去年 10 月,还被正式确认为二级专科医院。

然而,仅仅一个月后,这家医院却被强制清算。之后,又被挂网拍卖,起拍价近 4.8 亿,第 1 轮拍卖就在本月底

问题,出在了哪里?


改革 20 余年后,公立纷纷回头

其实,宿迁儿童医院的颓势早有端倪。

无论是公立医院还是民营医院,都有一个「做大做强」的梦。随着城市规模扩大,争夺地域资源以获得更多的潜在患源,几乎是各家医院心照不宣的默契。

扩建,势在必行。尤其对于儿童专科医院来说,2015 年底开始实施的「全面两孩」政策,无疑意味着未来几年有望暴增的门诊量。

图源:参考资料 8

于是,这家医院也理所当然地出现在扩建大军之中:征地 80 亩,计划总投资 8.5 亿元,规划床位增至 1000 张,其中,一期投资 4.5 亿元,规划床位 500 张。

2018 年 8 月,一期扩建完工,宿迁儿童医院以全新的面貌开始试运营

然而,预想中「暴增的门诊量」并没有出现。

数据来源:参考资料 10,丁香园整理制表

当地并不理想的出生人口,让儿童医院除了新大楼,只剩下了还不清的债务。

在连续 3 个月只收到基本工资后,邱芳芳在 2019 年夏天选择了辞职。

但事实上,即使「暴增的门诊量」如约而至,医院的情况也并不一定比现在好,因为在这个城市,「外出就医」早已成为民众的共识。

对于当地的医疗环境,本地人张琼言简意赅地评价道:「差。」

为什么差?

因为在民营医院占多数的环境里,医院和医院之间几乎没有转诊动力,为了留住患者,医院反而会无序内卷。卷人才、卷技术成本太高,那就卷所谓的「医疗服务」。

「有次我爷爷住院,那家医院几乎把能开的检查全都开了一遍,像 CT 这种还反复做了很多次。」张琼提到,「实际上我爷爷只是去切一颗背上的脂肪瘤。」

而这样的乱象,让民众逐渐失去对本地医院的信任,宁愿长途跋涉去其他城市看病,也不愿踏进本地医院的大门。

图源:图虫创意(非本文所提医院

为了把民众「拉回」本地就医,政府部门也出台了新的措施。

2013 年,轰轰烈烈的改革 10 年后,市政府花费 40 多亿建了一家新的公立医院,命名为「第一人民医院」,其中的北院区于 2016 年 7 月正式开业

13 年过去,这里的居民终于又迎来一家大型公立医院。

这之后,当地开始全面布局公立医院,明确指出:「每个县区规划建设 1~2 所公办区域医疗卫生中心,加强优质医疗资源供给。

公立医院的回归,确实吸引了不少患者和医疗人才回归,但对于当地许多家民营医院来说,却是致命打击。

邱芳芳的妹妹也是一位医生,此前在一家综合民营医院的心内科工作,第一人民医院开诊后半年多,她就跳槽来到了这所新公立。问到理由时,她直言:「有选择的话,那肯定是选公立医院。不管是编制、配套资源还是晋升空间都更有竞争力。说出去也更『体面』。」

随着政策逐渐向公立医院倾斜,加上公立医院天然的「公信力」优势,患源、人才双重虹吸效应注定会越来越显著,曾经的民营「热土」,正在以无法阻挡的速度冷却。

回到开头的宿迁儿童医院,预判错误的扩建带来的巨大债务压力,公立医院回归带走的患者和医务人才,在两者的强势夹击下,惨淡收场成为定局。

对于此次被挂网拍卖一事,张琼并不感到惊讶,因为一个月前她路过儿童医院时发现,医院的「门诊大厅空得能踢足球」。


民营直面「清算潮」
专家推测:两极化发展将成大趋势

医院被拍卖并不是个例。单说今年,已有多家民营医院经历破产、清算、重整。

1 月,杭州九和医院破产清算;
2 月,威海长城医院宣布破产;
3 月,石家庄圣禄嘉医院破产清算;
7 月,西安雁塔天佑儿童医院破产重整;
……

「医保稽查力度的持续加强,包括集采在内的各项政策的影响,目前民营医院的生存环境确实称得上是『恶劣』。」

北京大学医学人文学院副院长、《卫生法学》杂志社主编王岳教授直言:「民营医院以前那种『以药补医』、『以内部采购来补贴医疗亏损』的经营模式已经无法维系了。」


其实,国家从来没有掐断过社会办医的发展道路。

如《深化医药卫生体制改革 2024 年重点工作任务》中明确指出「制定促进和规范民营医院发展的政策」,对比 2023 年的文件,特意添加「促进」二字;又如《关于在医疗领域开展扩大开放试点工作的通知》,直接允许多地设立外商独资医院。

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副会长、北京改革和发展研究会会长陈剑曾在《中国社会办医现状及未来展望》中提到:「未来 30 年,社会办医将成为医疗行业的基础和主力」

只不过,比起原有的发展模式,民营医院确实亟待转型。

王岳教授直截了当地指出:「中国的民营医疗机构,未来应该会走向两个极端,一端是高端医疗,一端是个体诊所。」

高端医疗,就是由本身实力雄厚的资本——如大型保险集团创立的医院,以高端医疗服务为主要内容。个体诊所,则由医生通过兼职的形式运行,例如开设在医生所住的小区内,以基础医疗为主要内容,让绝大多数小病不出社区。

「今后的医疗体系一定是层次分明的。」王岳教授认为,「这就要求医疗机构要有自己的发展定位,要么走高端路线,要么深入基层。」

此外,王岳教授还提到,无论是外资医院还是内资医院,都应该按照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

「我国的卫生事业还是以公益性为目的的,鼓励的是『非营利性医院』,这对于民营医院们来说,也是一大挑战。」

致谢:北京大学医学人文学院副院长、《卫生法学》杂志社主编 王岳教授

文中邱芳芳、张琼系化名
策划:肯德羊|监制:carollero
题图来源:参考资料 1

参考资料:

[1]https://paimai.jd.com/307734184

[2]http://zqb.cyol.com/content/2006-03/23/content_1340646.htm

[3]http://tj.jiangsu.gov.cn/col/col86280/index.html

[4]王跃甫.新医改形势下宿迁医改模式的协同性研究[D].黑龙江中医药大学,2011.

[5]https://y.dxy.cn/hospital/9092

[6]https://www.suqian.gov.cn//cnsq/xxgkggws/202310/f5d4350c5f6140ba83ee335d36bae412.shtml

[7]https://mp.weixin.qq.com/s/6Vn4JzqJsDrygyc0fd1ImQ

[8]https://www.suqian.gov.cn//cnsq/xxgkqygh/201703/e234e60c0e084a2c91b9168f0e04ce08.shtml

[9]https://m.jiwu.com/suqian/news/3289399.htm

[10]https://tjj.suqian.gov.cn/stjj/ndsj/list.shtml

[11]http://www.sqfh.org.cn/sqdyyy/yyjj/page.shtml

[12]https://www.suqian.gov.cn//cnsq/szfwj/202207/29fbb227f2fd4c658fc6026de96a6843.shtml

[13]陈剑.中国社会办医现状及未来展望[J].中国农村卫生事业管理, 2024,44(08): 534-537+576. DOI:10.19955/j.cnki.1005-5916.2024.08.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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