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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表 姐
——我的父老乡亲n—4
诗/陈大佐
序
四表姐家和我家住在相邻的两个村庄
我家在我们村的东头
她家在她们村的西头
我们两家是隔着一条排水沟的邻居
四表姐是我六姨父的弟弟的女儿
1979年，我的父亲
用三百块钱从她父亲手里
买了她家的一块菜地
造房建屋，跟她家做了邻居
一
四表姐其实比我小三个月
只因为刚成为邻居那年
她比我高半头
她说她是姐
一定是姐
为了彻底地、干净地
解决这个问题
我俩八岁那年
约了一架
我俩九岁那年又约一架
我俩十岁那年再约一架
结果都一样
——“至今思项羽”
小学我俩同桌
中学同班
一起读师范
——她学音乐专业
——我在普师班
毕业那年
她分配在县城教音乐
我去了没路没水没电的教学点——
一间教室
二个年级
十二个学生
二
我们再相遇
她的孩子已经满周岁
我刚考上公务员
她和她的丈夫
——我们这个小小的县城里
一个矿老板的儿子
请我吃夜宵
我们在路边摊
喝着啤酒
说着往事
吹吹牛
——我问她城里的学生“皮不皮？”
——她问我结婚了没有
三
二00一年冬，我们再次相遇
她丈夫的宝马
换成了北京吉普
她说春天走远了
二00二年，她开了家烧烤店
二00三年，她开了家周末音乐辅导班
二00四年，她开了家美容院
二00五年，她进机关当了秘书
她丈夫的北京吉普
变成了奔驰
她说春天又回来了
四
二0一0年，我们在会场相遇
——她代表某局参加会议
散会后，单位的司机
把车开到会场门口接她
她的高跟鞋
比前些年
高了许多
五
那年夏天，我和她
不约而同地
回老家吃席
我先到
她后来
主人家安排我俩坐一桌
她说：“大佐同志
我真的是
太忙了！”
六
她说她的店面
全部转出去了
她说她只能请保姆
送小孩接小孩
她说她只好
把老人送回乡下
……
她真的是太忙了
才吃了一半
她就赶回县里
她说：“大佐同志
好好陪陪父老乡亲！”
七
她早些年
就把老屋推了
建了三层半楼房
德式风格
法兰西家具
她的父亲和母亲
好像看不懂
超大屏幕里的韩剧
偏偏对
我家的老屋
情有独钟
总是找借口
过来坐上大半天
八
她的父亲，也就是
我六姨父的弟弟
跟我说他的女婿
也就是四表姐的丈夫
十多年前就去省城开公司了
每年只回来
三五天
她的母亲，也就是
我六姨父的弟弟的老伴
跟我说“你表姐”
也就是她的女儿——
“一个人
要负责局里大大小小的事！”
家里又是老又是小
太忙了！太累了！”
夕阳经过他俩的脸庞
泛起的那点红光
渐渐地
被浓浓的夜色覆盖
九
我六姨说:“你四表姐
当局长了，你
当什么长啊？”
我说，我刚当上
幼儿园的家长
三年以后
一定会提拔为
小学的家长
十
我六姨父递给我一支烟
说是四表姐送的
我说我不会吸烟
他说，四丫头
每次回来
都有专车，都配有司机
虽然每年只回来一两次
但是给咱们长脸
六姨父说
你的柳微
啥时候变成小轿车
我说我和我的父母
粗手粗脚骨架大
小轿车
坐不下
十一
二0一六年的一个秋天
天空已经把窗帘关闭
我跟着轻微的晚风
沿着街道
放纵整个秋天的茶余饭后
我经过一家美容美发店
我的身影透过玻璃门
映入镜面的时候
正在染发的女人
迅速地侧过身去
十二
一直到秋风吹尽
一直到雪霜汇入溪流
一直到桃花飘零梨花落完
一直到夏天的雨
忘记了夏天
一直到二0二一年的某月某日
我才在一份
上一年的干部任免文件上
看见她的名字
——她又年轻了两岁
十三
六姨父的葬礼上
是我最近一次见她
她还是那么忙
她还是只吃了两口饭就走人
她还是那句话——
“大佐同志
好好陪陪父老乡亲！”
十四
她的父母
还是喜欢到我家的老屋坐坐
还是喜欢
跟我说同样的话
我的六姨，那个
刚刚失去丈夫的老妇人
没有哭
她看我的眼神
写满了问题
——为什么大儿子的别墅
放不下丈夫的灵柩
——为什么二儿子三百平米的铺面
不能歇业一两天
——为什么前天，小儿子的豪车
坐不下还有一口气的丈夫
……
十五
四表姐上车前
安慰了送她出来的六姨
叫她不要哭
叫她保重身体
一整天没有说话的六姨
突然问了一句：
“四丫头，人真的有灵魂！
是吗?
人死之后，他的灵魂
就会飘到空中
就能够看到他身边的人
现在和之前
所做的一切
是吗？”
我看见四表姐
打了个哆嗦
趔趄了一下
我想，也许是因为
她的高跟鞋
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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