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孩童起,70余年致力于楷书的学习与研究,废寝忘食,笔耕不辍。上学时间,皆用楷书。走上工作岗位,搞宣传写大字标语、办板报、办专栏,写春联,写碑文,写牌匾榜书,教中小学生上课板书等,也是以楷书为主,因此与楷书结下不解之缘。
上小学时,学楷书,写仿影,听说哪个老师写得好,就请他给写一篇,回去照着临。时间长了,字也就接近仿影了。这时,就再让他或另一个老师写一个不与这篇相同的新仿影继续临写。写时特别注意点画近似和结构顺眼,如“撇撇如刀,点点如桃”,越像仿影越好。
1960年高小毕业时,村上老先生写不动了,年轻的写家当兵或去东北了,为本村写对联的担子落到了13岁的我肩上。从此,赶集、串亲戚,特别注重欣赏春联和集市上的招牌字,潜移默化中书法审美和修养得到了极大提高。
1961年到1962年,正值生活极其困难之际,尽管饥饿难耐,但是夜里学珠算,看古典小说,听老先生讲汉书,练毛笔字,虽苦犹甜,知识学问增长了不少。
一天夜里,家兄相臣与我长谈,他背了一首苏轼的七律诗《读书歌》:
读得书多胜大丘,
不须耕种自然收。
东家有酒东家醉,
到处逢人到处留。
日里不怕人来借,
夜间不怕贼来偷。
虫蝗水旱无伤损,
快活风流到白头。
并对我说,现在来看,你还太小,读的书还太少,需要继续学习,去北赵庄高小复课吧。家里的事儿不用你管,由我们大人承担,你的任务是继续读书,给家里争光。
我听到哥哥的话哭了,感觉他非常关心我,站得高,看得远,宁可自己负重,也让小弟上学。我听了他的话,第二天就去复课了。因没接触过高年级数学课本,分子与分母哪个在上都不知道。语文课还行,由于看小说,又多认识了不少的字,因此作文内容丰富,语言流畅,写景抒情滔滔不绝,振振有辞,受到老师多次表扬。经过一番努力,1963年夏天,我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全县最好的学校——范县一中。
初中部仍有毛笔大字课,副校长王海若先生担任我们六届四班的授课老师。他看了全班学生的大字后,夸奖我写得最好,指定我为班里大字课代表,并把他的一匣蓝布皮包装的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字帖送给我,鼓励我好好学习。我真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心里无限幸福。
跟王校长学习一年,我的书法有很大提高。又请谢溪霑老师为我写了一本仿影,后来才知道他写的是柳公权《神策军碑》上的一段文字,与王校长的欧体字不同,也相当好。我不时临摹,那本仿影在文革后期丢失,甚感遗憾。
王校长给我的欧体字帖,写了好长时间后,觉得点化和结体大有提升,沉静、秀逸,古朴有余,但雄强霸悍不足。其钩多存隶意,上半部带山的字把山写得很歪,不协调,不适合写榜书。我到范县新华书店购书时,翻看颜真卿的《多宝塔碑》,简介上说该帖“是楷书入门的经典范本,适合书法新手入门。其字结构平正,严劲中透出一丝清秀,法度严谨,更容易掌握颜体的结构要点。碑帖多达2200多个字,学颜体者多从此下手,入其堂奥。”于是买了一本,心摹手追,受用无穷,日久不衰,书法又有更大进步。当时美帝国主义侵略社会主义国家越南,我国掀起了抗美援越的高潮。上街游行喊口号“打倒美帝国主义!”各班写“抗美援越”的决心书。我代表全班用刚学的有模有样的颜体《多宝塔碑》字体写的内容,贴在墙上,受到师生的好评,更增加我写颜体的决心和信心。
1966年6月至1968年10月,两年多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课不上了,写了一段时间的大字报、大标语。又到济南、南京、上海、长沙、武汉、郑州等大城市去串联,看大字报,见到书法高手不少。大字报的内容早已忘光了,自己的书法视野大大拓展。参观了好几天上海博物馆,里边展览的历代法书真迹和街上的标语牌匾,使我眼界更加宽阔,吸收了很多范县县城看不到的东西。
回到学校,除了抄大字报、写大标语以外,就是练书法了。浑厚苍劲的颜楷榜书,飘逸娟秀的行楷,对我今后工作帮助甚大,对以后创作参展书法作品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毕业后回家当农民,先给生产队交钱买工分,才让出去为各单位、乡村“忠字台”上画毛主席像,写《毛主席语录》和《毛主席诗词》。通过这些活动,既挣了一些钱补贴家用,同时也锻炼了自己书画水平,提高了个人声誉。接着又应聘到县展览馆当了半年临时工,白天工作,晚上写字帖不辍。
1971年参加三线建设,到济源县五三一工程第七分部,白天搞生产,晚上除了练书法还是练书法,一练又是十年。这十年我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我感觉,要想坚持,必须能看到自己的进步与提高。只有看到进步与提高,才有动力继续学习。比如,我把每天临写的20幅字,选出自己认为最好的2幅放在一边,把其他的18幅放在一边,一月下来写了600幅,最好的约60幅,次好和一般化的约540幅。我再把这60幅一一审视,发现月底的比月初的有明显提高,于是增加了临帖的信心和干劲。一年下来,年初写的大不如年终写的水平,因而决心再写一年。第一年最好的几幅还远远不如第二年最差的,面对第二年的进步,才有了第二年的喜悦,才有了第三年继续努力的决心。就这样一直坚持10年。
1975年冬,我回范县探亲时客居新乡平原饭店。在大街上看到不少颜体榜书、标语和单位名牌,写得非常好,立时产生美的享受。似《东方朔画赞》绝非又不笨拙,像《严勤礼碑》超其浑厚,类《多宝塔碑》大气磅礴。一打听,出自新乡书法名家傅乐善老先生之手。我思考再三,决定拿着一卷报纸上选临的《颜勤礼碑》,斗胆去拜访傅老先生,受到他全家热情接待。他看到我临习的字,出于提携鼓励,大加赞赏。我真诚地谦虚了一番。交谈间,问傅先生写的楷书如此之好,是临的哪些字帖?他说,《东方朔画赞》《大唐中兴颂》等。我说还没有听说过《大唐中兴颂》碑帖哩。他拿出一本破旧的残帖。我翻开浏览数页就被深深吸引,真是特别喜欢,爱不释手。于是冒昧地提出想借三天,空钩一遍,绝不损坏,准时奉还。傅老先生对这样的传家秘宝、对我这个陌生人竟欣然应允,足见其成人之美的至善宽广之心,足见其成人之美的宏大格局。我日夜不停歇,三天勾勒完,带了一些糖果之类的礼品按时奉还原帖。傅老先生从此成了我十分敬慕的忘年交,算得上无私成就了我书法学业的大贵人。
回单位后,我工作之余日夜临摹此帖,数年不厌。凡喜欢的清晰的字即可乱真。我是如何达到临写原帖几可乱真的呢?一开始就采取通临的办法,收效甚微。于是找出一些关键的字,采取单临的措施,即一夜只临一字。细审这个字,临第一遍,看哪里似,哪里不似,总结后再临第二遍。第二遍仍然找出似与不似之处,锁定似处,继续保持,强化记忆。不似之处,为啥不似,认真分析。再临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不计遍数,直到全字酷似后,再反复临写,巩固记忆。第二天换字之前,先复习昨天写的字,直到满意后再换第二字。这个笨办法还真十分有效,最后能把所有要临的字临得酷似,甚至还改正了原帖中美中不足的字,使其超过了原帖。同时,临写的速度也逐渐加快了许多。
因酷爱此帖,我收集了不少名家和书法界评论颜真卿本人和对《大唐中兴颂》的评论。
当颜真卿壮烈殉国后,唐德宗痛诏废朝五日,举国悼念。诏赠“司徒”,谥“文忠”,并亲自颁发诏文,追念颜真卿“才优匡国,忠至灭身,器质天资,公忠杰出,出入四朝,坚贞一志,拘胁累岁,死而不挠,稽其盛节,实谓犹生”。
宋代欧阳修对《大唐中兴颂》进行了深入的考察研究,他在《集古录》中写道:“《大唐中兴颂》,元结撰,颜真卿书。书字尤奇伟,而文辞古雅,世多模以黄绢为图障。碑在永州,摩崖石而刻之。” 认为《大唐中兴颂》的字画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是书法艺术的瑰宝,名家品评不断,由是名声大著。
宋代苏轼云:“君子之于学,百工之于技,自三代历汉至唐备矣。故诗至杜子美,文至韩退之,书至颜鲁公,画至吴道子,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他还说:“颜鲁公书,雄秀独出,一变古法,如杜子美诗,格力天纵,奄有汉、魏、晋、宋以来风流,后之作者,殆难复措手”。元代的郝经延续苏轼的话说:“书至于颜鲁公,鲁公书至于《中兴颂》,故为岀家规矩准绳之大匠……森森如剑戟,有不可犯之色。”
宋代黄庭坚说:“大字无过《瘗鹤铭》,晚有石崖颂《中兴》”,将《瘗鹤铭》与《大唐中兴颂》两者为历代大字之祖。明代王世贞云:“字画方正平稳,不露筋骨,当是鲁公法书第一”。清代杨守敬《学书迩言》云:“《大唐中兴颂》雄伟奇特,自足笼罩一代”。清杨宾《大瓢偶笔》“古劲深稳,颜平原第一法书也。” 清康有为《广艺舟双楫》: “平原《大唐中兴颂》,有营平之苍雄”。
当代一位知名的书法评论家说,《大唐中兴颂》是颜真卿书法进入成熟时代的代表作,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全篇布局十分严谨,真力弥满,气势恢宏,用笔雄健,既有汉隶雄强洒脱、浑厚深沉之感。又不失魏晋的庄严肃穆,古朴圆浑,可谓神完气足,庙堂风范,并影射着时代的进取精神。
古今名家均公认颜真卿的人品和楷书为第一,又承认《大唐中兴颂》为颜体楷书第一。这也从侧面证明,我多年来主攻《大唐中兴颂》,方向和路子是十分正确的。
在抓好日常工作的同时,我的章草书法作品也先后荣获全国第二届兰亭奖艺术奖项、“写红歌、画红歌”特等奖等10多次奖项,入选全国中青展第五届、第六届、第八届展览,获“平复帖”杯国际书法大赛二等奖。章草进步巨大,但写楷书的功夫没有忘。1984年春,省书协的老师推荐说,《麻姑仙坛记》很好,是颜鲁公的又一代表作,用笔时出蚕头燕尾,多有篆籀笔意。于是我集中时间苦苦临摹至1985年秋。
时逢中原油田发现十周年。油田领导决定举办十年大庆,在文留树一通“中原油田发现井”的纪念碑,正面的铭文由时任中国书协副主席的李铎书写,背面的碑文由我用楷书书写。我以《麻姑仙坛记》笔意一挥而就,得到了领导的认可,刻在纪念碑上,留下了永远的纪念。
在临写《大唐中兴颂》和《东方朔画赞》的同时,我参加了河南省书法大赛和书法展,取得很好的成绩。经油田领导安排,写了行书“中原文化宫”和楷书“华龙商业大厦”。先后为河南省委原书记、北京市委原书记、原中顾委常委段君毅及其父亲、祖父写了3通碑,为石油部老领导张福振写了纪念碑,为石油部老领导孙健初纪念馆写了馆名牌匾,为濮阳市原市长黄廷远家祖茔写了纪念碑,为油田救火烈士葛方茂队长写了纪念碑。除此以外,还写了上百个匾牌和100多通各式碑文,均受到赞许。
在漫长的学习楷书过程中,先后结识了不少楷书道友,形成了一个很大的群体,例如北师大书法博士、现任《中国书画》执行总编刘光。博士学历、现任职于北京的于艺鹏。书法研究生毕业、现执教于中国美院的贾源。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现任中原油田书协副主席兼秘书长张学成。曾入展全国第二届楷书展览的刘改成。正在韩国硕博连读的谢国泉以及李明杰、刘杰、樊自兵、崔建军、于海阔、赵福民、王世广、王奉龙、李聪、李桂英、江小卉、杨卉影等近百名书法家,均是省部级书协会员。他们经常在国家级或省部级展览中入选或获奖。有几位还是书法学校的校长和老师,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在不同岗位上都做出了突出贡献,使我感到十分欣慰。
主攻颜体《中兴颂》,
欧褚柳赵挹其精。
千锤百炼铸自体,
诸篇挥笔以楷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