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天禄专栏】好电影与好演员之四：青春之歌和演员谢芳

喜欢读小说的朋友可能都知道，文化大革命以前的建国十七年，涌现了大批红色经典的长篇小说。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被文坛称为“三红一创，青山保林”。“三红一创”分别是指罗广斌和杨益言写的《红岩》，吴强写的《红日》，梁斌写的《红旗谱》，柳青写的《创业史》。“青山保林”分别是杨沫写的《青春之歌》，周立波写的《山乡巨变》，杜鹏程写的《保卫延安》，曲波写的《林海雪原》。

不过，我觉得此说似乎并不完善。因为，还有不少小说，像冯志写的《敌后武工队》，李英儒写的《野火春风斗古城》，周立波写的《暴风骤雨》，刘知侠写的《铁道游击队》，刘流写的《烈火金刚》，也都应该算是红色经典，不知道为何这些书没有能作为代表。这些红色经典小说里面，只有一部长篇小说，是描写知识分子在革命斗争中成长历程的，那就是《青春之歌》，所以，它具有重要的位置。

《青春之歌》是女作家杨沫，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写的半自传体的长篇小说，1958年小说出版。出版以后，就引起很大反响，一时间好评如潮。除了《中国青年报》登载了青年工人郭开对《青春之歌》的批评意见，引起广泛讨论外，其他都是对小说赞扬和肯定的意见。经过六十年岁月的时间考验，2019年，《青春之歌》入选《新中国七十年七十部长篇小说典藏》之列。

文革以前，在邯郸市和平路中段路南，有一家邯郸市古旧书门市部，专门处理古旧书刊，书价要比新华书店里的书便宜不少。我在上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在这里用四角钱买了一本《青春之歌》的旧书，这是我购买的第一本大厚书，非常喜爱珍惜。文革开始后“破四旧”，古旧书店被视为宣扬“封资修”的场所，予以关门停业。至今，邯郸市再没有古旧书店，只有地摊处理售卖旧书。

后来，杨沫根据领导的建议，把小说《青春之歌》改编成电影剧本。文化部把它列为建国十周年的献礼片，1959年由北京电影制片厂拍摄，崔嵬和陈怀皑作为导演。崔嵬是演员出身的电影导演，极有才华。主演过电影《宋景诗》，《海魂》，《红旗谱》，《老兵新传》。他本人就是当时的二十二大电影明星之一。他后来导演了优秀故事片电影《小兵张嘎》，崔嵬和陈怀皑还导演了经典京剧电影《野猪林》。陈怀皑也是著名导演，后来他的儿子陈凯歌子承父业，也是电影导演，执导了优秀电影《霸王别姬》。

由于《青春之歌》小说的巨大影响，所以大家也都看好电影《青春之歌》。导演崔嵬提出，扮演女主角林道静的演员，可以叫大家来推荐。这是首次推荐选拔演员，反响十分热烈，连海外华侨也写信，寄来推荐的演员名单。

《青春之歌》的作者杨沫，本名杨成业。而著名的电影表演艺术家白杨，本名杨成芳，她是杨沫的亲妹妹。白杨的电影艺术成就极高，解放前就主演了进步电影《十字街头》和《一江春水向东流》。解放后她又主演了一些电影，其中根据鲁迅名著改编的电影《祝福》，白杨扮演祥林嫂，表演水平极高，很受观众欢迎。白杨在电影界极负盛名，她找到杨沫，毛遂自荐，希望能够出演林道静。但是崔嵬导演觉得，白杨表演的艺术水平固然没有问题，但是年龄已经有些偏大，和青年学生林道静的角色不太相符。后来，确定了由湖北省歌剧院的青年演员谢芳扮演林道静。

我从电视和书刊看到，谢芳原名叫谢怀复，这完全就不像是女青年的名字，倒是很像男人的名字。她和歌剧团里同志们到外地演出，当地人员安排住宿时，就根据名字，想当然地把她安排到男宿舍里住，闹出了笑话，于是她改名谢方。谁知道《青春之歌》电影做演员表字幕时，又给错写成谢芳，她于是干脆改叫谢芳至今。

《青春之歌》电影中，集结了一批当时的著名演员。这些配角，都是大名鼎鼎的艺术家。扮演卢嘉川的是康泰，扮演江华的是于洋，扮演林红的是秦怡，扮演余永泽的是北京人艺的著名演员于是之，赵联扮演叛徒戴渝，秦文扮演王晓燕，共同成就了《青春之歌》这部优秀影片。当时全国共有二十二大电影明星，仅在《青春之歌》一部电影里，就汇聚了崔嵬，谢芳，于洋，秦怡四位明星。

电影中，林道静走投无路，跳海自杀，被大学生余永泽相救，二人互生情愫，结婚成家。余永泽继续上大学，林道静洗衣做饭。当林道静为余永泽盛上一碗饭时，余永泽深情和感动地说：“你这样为我牺牲，你太伟大了”，引起来观众的一片笑声。妻子为丈夫盛饭，本是家庭生活小事，但被余永泽说成是“太伟大了”，实际上，这倒是准确反映了余永泽的思想和境界。

余永泽是一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他也曾跳海救上来林道静，可见他并不是坏人。虽然，他并不愿意帮助来找他求助的穷苦乡亲魏三大伯，他赶走来家躲避追捕的革命者卢嘉川，但是，他也不会去主动出卖革命者，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不过，他并不关心国家和民族危亡，他也绝不会为国家为民族去流血牺牲。他关心的，只是自己的生活和爱情，关心的只是自己的利益。在山河破碎，国破家亡的那个时代，他愿意远离一切危险，明哲保身，置身事外。最后那一边政权取得胜利，他自然就会跟随着胜利者走，这样的人，当时实际上还有不少。

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在小说里，好像并没有盛饭这个情节。应该是作者杨沫在改编电影时，加上去的。但是，这是一个伏笔。它预示，林道静和余永泽决不可能长久生活在一起。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林道静向往革命，她肯定没法和这样的余永泽一直做夫妻。

电影塑造了卢嘉川，江华，林红三个成熟的革命者形象。虽然三个人都是革命者，都是林道静的领路人，但是又各有特点，都不相同。卢嘉川是学生运动的副总指挥，是一个知识分子革命者的形象，他对林道静有启蒙作用。他用自己的言行，吸引林道静靠近了革命，参加了革命。江华显然是更加成熟，更为全面的革命干部。他不但是学生运动的总指挥，还组织领导了农民斗争运动。他引导林道静，在斗争中，眼界变的更为远大宽广。而林红在监狱里，就是林道静人生的榜样，她奠定了林道静的革命坚定性。

他们三个人，各有不同的风采。但是，却都展示了革命者的坚定，勇敢，忠诚，聪慧的共性。崔嵬在导演中说，要让林道静在成长的道路上，能够自己听到，看到，感觉到革命的必要性，然后自己也参加到革命中，成长起来。我觉得，这三个革命者，就起到了这些作用，就是他们，才使林道静一步步成长起来，成为又一个革命战士。林道静在电影中的每一点进步，每一次成长，她的言论和行动，都有理由，都有根据，都合乎情理。使人觉得可信，使人感到，就应该这样。

在电影中，林道静入党的一场戏，就拍的极美。林道静举手宣誓，背后是红旗，后来拉近成为特写，林道静英气勃勃，红光满面。鲜艳的红旗，好像是火焰，映照在林道静的脸上。衬托的林道静更加的纯洁，美丽，光彩。她此刻没有一句言语，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似有千言万语，又胜过千言万语。整个镜头，给人以整体升华的感觉，极有美感。拍电影的时候，谢芳二十三岁，正是青春年华，形象颜值，均在巅峰状态，加上卓越的演技，可谓锦上添花。

《青春之歌》的小说里，多处描写了林道静的年青美丽，但那是文字的，平面的，需要读者去展开想像。谢芳用自己真诚的，卓越的演技，把它变成了立体的现实。给观众呈现了一个鲜活的，生动的，既心灵美，又形象美，年龄又正当青春的女革命者。在银幕上留下了一个令人难忘的，光彩照人的艺术形象。但是，林道静的美丽，不是林黛玉那样柔弱的美，病态的美，而是健康的美，刚强的美。林道静也不是草莽女英雄粗犷的美，而是理性的美。林道静也不是工农女青年淳朴的美，她是有革命理想的文化人知性的美。

在影片的最后，林道静已经成长为学生运动的指挥者。她身穿鲜艳的红毛衣，迎着寒风，站在车上，向游行的群众大声宣讲，鼓舞和指挥着大家，冲破军警的阻拦。那个形象，极为鲜明，那种英姿，极有鼓动力和感染力。我看过在“一二九”爱国运动中，一位地下党的重要领导人，站在车上，就是这个姿势的讲演照片。那位领导人建国以后，是中央的一位领导同志。

《青春之歌》电影上映以后，据说有一位宣传部门的领导人，提出影片宣扬了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这使电影的主创人员感到压力和紧张。陈毅同志，彭真同志都认为电影拍的好，热情鼓励和肯定了这是好电影。周恩来总理在接见《青春之歌》主创人员时说：“邓颖超同志身体不好，看电影只能看半场，看到一半时就要去休息。但是，她坚持看完了整部《青春之歌》电影，可见这部电影的魅力”。当别人反映那位宣传部门领导人否定《青春之歌》的意见时，周总理说：“我们都是这样走上革命道路的嘛，出身不能选择，道路可以选择”。《青春之歌》在全国大受好评，谢芳后来被评定为全国二十二位电影明星之一。我估计，应该是与她成功主演了林道静有很大的关系。

谢芳是一位优秀的演员，她后来又主演了《早春二月》里的陶岚，《舞台姐妹》里的竺春花。文革以后，她又主演了电影《泪痕》，《第二次握手》，古装片《李清照》，都很出彩，有的还是获奖影片。但我以为，谢芳的代表作，应该还是《青春之歌》，她演的最好的角色，就是林道静。她成功地叫观众认为，谢芳扮演的林道静，那就是《青春之歌》小说里的林道静。她用自己的表演，叫这个人物从书里走出来，活生生地站到观众面前。能够获得观众这样的认可，并不容易，那是对演员的极大肯定。

当然，也并不能说，谢芳后来表演的其他电影角色就不成功。但是，她们都不如《青春之歌》影响大，也是事实。我就发现，文坛有这样的现象：一个作家，一个演员，一个艺术家，多数人一生只能有一个艺术的最高峰，只能有一个代表作。杨沫写完《青春之歌》后，又写了长篇小说《芳菲之歌》和《英华之歌》，但是影响力都明显不如《青春之歌》。梁斌写完《红旗谱》，又写了《播火记》和《风烟图》，都比不上《红旗谱》。曲波写完《林海雪原》，又写了《山呼海啸》和《桥隆飙》，也是赶不上《林海雪原》。浩然写完了《艳阳天》，又写了《金光大道》，但是却没有第一部作品影响大。冯德英写完《苦菜花》，又写了《迎春花》和《山菊花》。但我看，三部书的影响力，正和这三部书的写作顺序一样，《苦菜花》第一，《迎春花》第二，《山菊花》第三。

从道理上说，作家或演员后来的阅历应该更丰富，写作和表演的技巧应该更纯熟，人生的经验感悟也应该更多，作品当然应该是后来居上，越来越好。但实际上，多数人都不是这样的。正像体育运动员，只能有一个最好的成绩或巅峰，并不能保持越来越好。也许，作家的每部书，写出来都是精品的也有，就像鲁迅和俄罗斯作家托尔斯泰一样。不过，那种情况，确实不多。

谢芳在青春年代，拍摄了《青春之歌》，也使观众记住了《青春之歌》这部电影，记住其中林道静这个角色。

所以，《青春之歌》是好电影，谢芳是好演员。

2024年7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