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事变,对于我是绝大的一个谜,读者要知道内容,爱读“官书”的,可以看看蒋先生自己著的《西安半月记》.爱发现秘密的,可以看看依格.斯诺所著的《遍布中国的红星》(Red Star Over China)一一后来有人译为《西行漫记》。我呢,对于这两本书.以为西安半月记加等不少自己隐讳的地方,而《遍布中国的红星》则太袒护和颂扬共产党.
我对于西安事变说它是绝大一个谜,不是说它谜在原因,而说它谜在结果.蒋先生在西安究竟答应了张汉卿、杨虎城和共产党什么条件,恐怕除了参加西安谈话的几个人之外,谁也始终蒙在鼓里。
廿五年十二月十二夜,我记得是张岳军(张群)在他的外交部官舍请我们食饭,那夜是两桌人,孙哲生也在内,是夜我不知为什么,大概是偶然罢,不到七时便到了外交宿舍,除了我之外,一个客也还没有到。张岳军匆匆的下楼招呼我,又匆匆的上楼,我觉得他神色张惶,而又故作镇静的样子.这时已有两三个客来,张岳军又下楼拉我到饭厅.
“蒋先生被捉了。”岳军还沉着。
“是被谁捉的。”我有点惊诧,因我以为蒋先生还在洛阳。蒋先生的行踪报纸一律不敢登载的,我对于蒋先生的行踪也一向不愿意打听。
“被张汉卿捉的。”岳军似乎怪我连蒋先生早到西安的临潼还不知道.
“现在蒋先生在哪里?”我不由得感觉有些悲哀。
“今早在华清池被捉,解到西安城了.”岳军声音也显了哽咽,但嘴边似乎挂着苦笑,掩饰他的悲痛。
“唉.”我不觉流下泪来,我虽然和蒋先生很隔膜,但我实在太难过了。我抑制不住我的伤心.因为蒋先生到底是国民党一个负责人,今日遭遇了这个悲运,我起了同情和可怜之感,不觉把一向不满意于蒋先生的反感消失了。
“不要再说,孙哲生(孙科)来了。” 岳军抑着我,其时孙哲生入了客厅。
那夜的宴会算是草草终席,主客也不再提.席散之后,岳军告诉我他要去何敬之(何应钦)公馆开会议,而我则要去告诉汪夫人,我约定见了汪夫人之后,再到何公馆会合。
是的,我一向一肚子不高兴蒋先生,自入南京之后,我的态度依然一般的强硬。我有一个怪脾气,也可以说是一种偏见.我凡是交朋友.如果这个朋友第一次对我不起,我很容易原谅他,因为一个人谁没有过失呢,谁不会有误会呢? 如果这个朋友第二次对我不起,我也原谅他,或者那不是他的过失和误会,而是一定我有不对的地方? 我再反省,再原谅.及至这个朋友第三次对我不起.那就不管是他错或是我错,我决定不再做朋友.蒋先生对我不起.不止两次了。我最不平的是他无缘无故弄起三月二十之变,他要争领袖倒也罢了,他偏偏在李家桥对我胡诌谣言,说他之逐汪,是为汪要谋害他,我这个人一世都不肯受人骗,叫我如何能容忍? 末后第一次汪蒋合作,我对于他也算弃嫌修好了。然而他一定要我们驱逐李任潮(李济深),及至我们失败,他又拿几十万绐李任潮打我,这种翻云覆雨的手腕,不只使我看不惯.并且也使我沉不住. 民国十七年胡先生由欧回国,他真张惶失措,要我替他办宣传,要我教刘铁夫到塘沽夺白健生的队伍,及至胡先生提出妥洽方案,他反而压迫《革命评沦》,迫我出洋,又在三全大会警告汪先生,开除了我们的党籍.这种举动还能算政治道德吗?还能讲个人友谊吗? 我决定不再和蒋先生做朋友了。
民国二十一年到了南京之后,我决定只和蒋先生存在着政治的关系,绝不恢复私人的友谊。他写信或打电话来请.我一定去看他。他征询我的意见,我一定知无不言。至于他请公饭的应酬,我照例请三次去一次,除此我从来不自动上他的门。自民国二十一至二十四年,蒋先生为着剿匪住江西.那时庐山俨然变了一个太上政府,我足迹就没有踏上过牯岭,无论南京夏天天气怎样闷热.我也接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