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朋友老陈总是闷闷不乐。老陈是我们本地公安局的刑警队队长,二十多年风风雨雨,早已经把他冶炼成刀枪不入的汉子。他一向豁达,就算遇到杀人抢劫的大案子也没见他愁眉苦脸过,再难的事情在他这里也是手到病除。
我和老陈保持着一定的默契,关于他工作的事情,只要他不说,我也不会问。不过这次他碰到的案子动静很大,也确实太过离奇,我已经从其他人那里听到了大概。最近半个月,城里接连有十几个人深夜遇袭,没有一个活口。而最诡异的是他们的死法完全一样,活生生的,掏心!更离奇的是,现场一点犯罪分子的线索也没有,而且遇害者的心脏,一个也没有找到。
坊间传闻是恶鬼来掏人心吃的。老陈从没信过邪,这回他也有点动摇,否则也不会来托我引荐好点的“先生”。“先生”这个词在中国文化中代指很多职业,但无论哪种职业,都指向有地位有身份的那一小部分。称呼道门中人的,也有不少叫什么先生的,例如风水先生、算命先生。但是老陈要找的,我知道是最罕见的,捉鬼先生。
说实话,老陈见到贾道士的时候,本就不怎么虔诚的信念,彻底在他那肮脏的握手中崩塌了。我给老陈使了个眼色,那意思,这家伙人不可貌相。不过老陈还是叫不出“先生”两个字,恰好就随着我叫贾道士,老贾。
老陈给老贾看了手机里十六个死者的照片,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穷有富,并没有行凶作案的规律,但每个人胸口上都像是野兽扒开一样,胸骨白生生地断折,敞着一个空荡荡的窟窿。老贾皱了皱眉。他也看出老陈有病乱投医的架势,对自己很不信任。他把我悄悄拉到一旁,你把这个大队长领走,这事他不掺和更好。
我知道以老贾的性格,没什么妨碍的事情一定会吹嘘一番,多少讹人点钱财;但凡真的遇到事儿,他谨慎小心,牵连进来的人越少越好。老陈问我老贾跟我叨咕了什么。我知道揪着说实情,老陈肯定掺和进来,就反着说,“先生”要一万块给平这个事儿。老陈一听当场火了,感觉堂堂刑警队长上了江湖骗子的当,后悔不已。他见我不走,一个人,吐了口浓痰在地上,开着车一溜烟跑了。
老贾摇摇头,这人肝火太旺,年轻时候刚猛精进是有好处的,现在这个年纪再不收敛,恐怕虚耗精气,于运势上也大有妨碍。我说,人家又不信你,你叨叨半天,跟空气说呢?我催他赶紧说说这案子,怎么看。老家伙严肃起来,你知不知道一种专吃人心的鬼魅?我心想,恐怖故事里很多这种鬼,口耳相传,没太多新奇。
老贾不等我说话,自己又追着说,你有没有仔细看那些人的胸口,那骨头都是从里面向外折断的,换句话说是被撑断的,这种手段只有无心鬼能做得到。我《百鬼图》那本书里记载,这种鬼有的因为天生智力低下而“无心”,有的是用情至深反被情伤而“心碎”失心,一旦机缘巧合他们滞留人间,便会掠夺活人的心脏,填充自身。
我心想,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它怎么做到那样诡异的夺走人心脏的。老贾很会吊人胃口。话说到这儿,我再怎么追问,也不说了。不过他明言,收这个无心鬼的事情,他管定了。但我知道,他是为了收集那本《百鬼图》。前面一些时候,老贾已经捉了几只凶恶的鬼在里面,据说凑齐一百个,他能成仙。
我问过老贾仙是什么。没见过。那你为什么信。人不总的有点奔头。他说的话,倒也是真,人生一世,谁不是为了一个奔头生活呢,虽然,他这个奔头有点虚无缥缈。不过,老贾说他的祖师一辈儿上有一位完成了《百鬼图》成了仙,不见了。怎么个不见法?就是不见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说的“不见了”是一种什么说法。
从这天开始,天一擦黑,贾道士夹着那本《百鬼图》,就在前前后后的街道上转悠。我懒得和他没头苍蝇的傻转,一连几天没有消息,老陈也没再来找过我,渐渐把这个事情淡忘了。突然一天半夜,手机急促的响铃,我惊醒,一看是陌生号码,没好气地挂掉了。可是那个号码一连打过来三遍,我刚要骂街,就听出了那是老贾独有的,公鸭嗓音。
快带上你那个警察朋友来警局救我。案子没破,老陈正在局里,倒是省了我的事。我和老陈看着被拷在暖气管子上的老贾,狼狈不堪。老陈询问了当事民警,原来老贾是调戏妇女,正好被巡夜的警察逮住了。我哭笑不得,老贾原来不老实。老贾皱着眉叫我过去,小声告诉我他是在捉鬼,被误会了,但是这个原因说了恐怕要被当成神经病处理,他不敢说,才叫我带陈大队长过来。
我跟老陈说了,他虽然不信,但经过询问发现这件事情确实有蹊跷。民警大概五十米的距离,看见老贾正和一个红衣服的女人拉扯,老贾试图扯开那女人的胸前,那女人虽然挣扎,但是好像癫痫了一样,扭曲又无力。等民警压制住了老贾,那女人一挣脱,众人眼睛好像被强光闪过,等再看清东西,女人却不见了。而且自始至终,没人听到过那女人发出声音,连一声呼救也没有。
老陈替老贾开脱,既然没有了受害人,老贾又没太大的罪过,批评教育也就够了。老陈是局里老人又是领导,民警也多少觉得这事有点邪性,赶紧处理了心里也踏实,说了老贾几句也就放了。老贾表示感谢,请我和老陈吃夜宵。老陈不想和他过多接触,本要拒绝,我却知道老贾难得大方,硬拉着老陈去了。
饭间,老陈忍不住三急,去了厕所。老贾还是那么抠,请我们吃路边摊,老陈去的就是路旁的公厕。老陈刚进去,一个红衣服的女人也跟进了厕所,我和老贾都看见了。我没太在意,老贾却紧张起来。糟了,要出事。不许女人上厕所啊,神叨叨的。你见过上男厕的女人?老贾这么一说,我猛然头发一炸。
我跟老贾闯劲厕所,老陈却若无其事地在蹲坑,厕所里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老贾假装尿尿,努努嘴儿,指向老陈的背后,钨丝灯黄光昏暗,但我分明在老陈的屁股后面看到一块红布,正一点点地缩进老陈的上衣里。老陈起身刚提上裤子,突然痛苦的叫了一声,瞬间五官扭曲到一起,虽然双手用力按住胸口,但心口却不断膨胀起来,似乎有什么要从里面挣脱出来。
老贾也不含糊,一泡尿浇在老陈身上。我真佩服他,假装尿尿,还能有这么大的量。这能管用吗。老子童子尿,好不好看疗效。一泡尿下,老陈不再扭曲,心口处的鼓包,也渐渐平复。但刚才那一折腾,他的嘴角已经渗出,血流。老陈紧闭着眼,依然很痛苦的表情,站着动不了一点地方。一截红衣服从老陈背后露出了出来,但是好像很不愿意出来的样子。
你也尿他。我的不管用。我没尿了。老贾急了,用手捧着尿池里的尿就往老陈身上泼洒。好在老式的厕所,还是水泥的尿池,还有就是我们后来知道的,这个公厕旁边有一座小学。几捧尿下去,可比老贾的尿管用多了。从老陈背后,那红色的衣服像是血液一样耷拉下来。慢慢,一个女人的人形从老陈的身上,跟重影一样的脱离开。
老贾不等那女人动弹,一只脏手紧紧扣在那女人的右手腕脉上,那女人开始挣扎扭动起来。快拨开她衣服。我看那个女人,不那个女鬼,很漂亮,身材也很好,又怕,又有点耻于动手动脚。老贾刚要骂我。这时,老陈醒了过来,一双大手一拨,女人那身红衣尽落。我这才看清,那女人胸口洞然,竟然也是一个黑窟窿。老贾手早在口兜里摸索,抻出来一张画的花花绿绿的黄纸,深深塞进窟窿里。红衣,不,没衣女人停止了扭动,木然而立。
我们三个人,若无其事地从厕所出来,只是老陈腰有些佝偻,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坐定后,我们问老陈。那时,他只感觉一个人像是要穿过他的身体,其他地方还好,但所有阻力都卡在心脏上,胸口像马上就要裂开。说到这儿,老陈给老贾满了一杯酒,自己也倒上,恭恭敬敬地感谢老贾。
老贾喝了酒,见我有点受冷落。他随手撕过来一条鸡腿,有股怪味儿。你刚出来洗手了吗。没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