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
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
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
海外尘氛犹未息,诸君莫作等闲看。
去合肥出差之前,我从未踏足过这个城市。但当年是有机会的,高考结束或许一念之差,就选择了中科大而非浙大,人生轨迹也会彻底改变吧。
当年与其说是选择了浙大,不如说是选择了杭州。在那时的认知里,杭州有着更美的风景,更多的故事,更足以承载珍贵的大学时光,而合肥从名字到名气似乎都逊色不少。三年的高中生活压抑了太多对自由的渴望,对美好青春的向往,我迫不及待地想从大学里弥补,于是在对“合肥”几乎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先入为主地将其排除在外。一晃十年,这里几乎被我给遗忘了。
后来学建筑,学城市设计,去过不少地方,评价城市的标准从单纯的名气大小和风景美丑扩宽到了更多维度,也养成了每到一处,就去走走看看的习惯。在多重维度和亲身体验下,合肥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很不错的,比我之前“以为的”要好很多。
如果仔细看这里的地图就能发现,曾经合肥县城的轮廓如今依然清晰可辨,城墙与护城河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成了大片滨水公园,将老城怀抱其中。城中的老街老房,乍一看陈旧而凌乱,细瞧之下却实在是丰富有趣。这里物价平稳,房租亲民,房价可控,防疫政策也相对宽松,科技企业在此得到了很好的扶持。最重要的是,我在这里看到了人们不受打扰的生活。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所求真的无非“安居乐业”而已。
我们出差的办公点向西不远是蜀西湖公园。一条近五公里的简单环路围着一汪湖,几片青草丛生的山坡。各式乔木三五成群聚在草坡上,水岸交接处是弥望的田田的荷叶与芦草,今春新孵出的水禽游戏其中,有种难以言说的野趣。我每天下班只要有时间都会去那里跑步,累了就坐在滨水的台阶上歇歇,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感受着水上蒸腾的热气与空中夹杂的凉风,享受片刻独处的时光。
从公园返回时会经过一条步行街,卖烧烤和小龙虾的餐饮店都设着外摆,八九上十家连成一片。人们喝着啤酒,吃着龙虾,笑着,闹着,仿佛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所有烦恼。在上海,我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人间烟火气了。
在合肥,还有一件事就是去看看那个被我错过的“另一条路”。但是疫情期间的中科大,所有入口都是门禁森严,我只能隔着大门遥遥望一眼,绿树红墙的校园偶尔有人走过,格外安静。以前,大学是城市的一部分,周边居民被欢迎进入校园,在操场上锻炼,在草坪上休憩,野餐,公共资源得到了更大程度的利用。但现在的大学,无论什么地方,什么排名,看起来都像一个个巨大的茧,守卫严苛的府邸,遥不可及的堡垒。那些因为防疫而装上去的门禁系统,绝不会被轻易拆掉,保安仿佛拥有了某种尚方宝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趾高气扬。我总忍不住在想,后疫情时代考入大学的学生,还能感受到曾经开放多元的氛围吗?一个被围墙和门禁团团围住的大学,还有真正的学术自由,言论自由可言吗?而这一切,封于不封,围与不围,大学又有的选吗?
望着围墙里的校园,我想起在合肥老城参观清末名臣李鸿章的故居时,展厅里挂着他的那首绝笔诗,颈联是:“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雄浑悲壮,却又无可奈何。彼时江河日下,纵使这个大清朝的“裱糊匠”再劳劳车马,奔走努力,历史也只能在一个个丧权辱国的条约上留下他的签名,而这一切都从“闭关锁国”开始,再无挽回的余地,更遑论走向共和。如今,我们的大学,又会走向何方呢?
“合肥”这条被错过的路,终究又以多重方式和我的生活交织在了一起。给了我看待很多问题新的视角。那些错过无法挽回了,这所有的错过,也终究都是选择而已。
2022年8月7日
完笔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