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提笔·观点】如临深渊：1636年西班牙对法国本土的入侵行动（上）

注：描绘费尔南多红衣主教-亲王的著名画作，背景为诺德林根战役Battle of Nördlingen。瑞典军队在此战中遭遇惨败，成为促使法国直接介入三十年战争的主要动因之一。作者为彼得·保罗·鲁本斯Peter Paul Rubens

早在1636年5月25日，黎塞留在呈给国王的会议纪要中就提到了苏瓦松伯爵的报告。后者指出西班牙军队正在罗克鲁瓦(Rocroi)方向集结，意图进犯法国，而且自己的部队严重缺乏骑兵。另一支由肖讷公爵[6]指挥的军队（实际上这支部队同样兵力不足，主要负责在皮卡第地区的卫戍任务）也没有同他汇合。随后，又有猜测说集结中的西班牙军队可能以马斯特里赫特为目标。随着西班牙军队的威胁变得更加明显，而巴黎方面明显难以召集足够的额外力量派往前线，黎塞留在一封写给苏瓦松伯爵的信件中用比较严厉和激烈的口吻质疑为何后者部队的有效人数只有不到预计数量的一半。[7]事实上，法国财政和战争部门对各军团人数的估计基于预先根据估算的经费支付的军饷。但在战争爆发之后，黎塞留减少了一年中军饷的支付次数来削减开支，从而（在纸面上）得到更庞大的军队。讽刺的是，用以指代这类付款的montre一词原意为“月度”付款，但在1636年时，法军每年只能得到六次军饷。不仅如此，逃兵和伤亡带来的巨大损失、补给系统和军事管理体系的混乱，都会导致战时的实际花费往往远远大于预计军费。再加上法军的战略重心位于弗朗什-孔泰，军队严重缺编的责任显然不能完全归罪于苏瓦松伯爵。不管怎样，黎塞留等人已经预料到西班牙军队将会从拉·卡佩勒攻入法国。他于6月22日命令隶属于肖讷公爵的部队前往该城附近的吉斯。在这份国王的备忘录中，黎塞留还提到“多勒的围城需要新的步兵作为生力军”，询问国王是否要派遣更多步兵团前往多勒。显然此时巴黎方面还没有放弃原有的战略计划。[8]

注：描绘韦尔万条约签订现场的油画，藏于凡尔赛宫。图中正中两人似为法国国王亨利四世（左）与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右）

 西班牙军队的进攻规模出乎许多人的意料。拉·卡佩勒这座要塞在一周内沦陷。拉城沦陷当天，尚未得到消息的黎塞留还十分乐观地认为只要军队集中起来就能发起一次成功的救援行动。在听闻局势急转直下的第一时间，黎塞留便在皮卡第进行了一轮人事调动，将一些经验丰富的军官和官僚调往遭到威胁的地区担任总督，并增派了两个轻骑兵团作为增援。7月16日，西班牙军队逼近吉斯(Guise)。驻守吉斯的法军将领盖布里昂伯爵[9]和当地总督合作，动员原本已被声势浩大的西班牙军队吓坏的市民坚守城市。西班牙军见守军众多，便放弃围城撤走。[10]但是附近的一些其他要塞和城镇，例如埃特勒(Etreux)，迅速被西班牙军攻克。皮卡第地区的地方史多有记载西班牙军队在占领和经过的区域造成了严重破坏，但对于三十年战争中的普遍情况而言，这一现象不足为奇。

注：黎塞留在拉罗谢尔，作者为亨利·保罗·莫特Henri-Paul Motte。有相当多原因阻止了法国在1635年之前直接介入三十年战争

巴黎方面继续承诺会向苏瓦松伯爵派出更多援军，并动员了来自诺曼底的贵族部队支援前线——此时他仍然收到的是留守香槟地区的命令，而这一命令与其获得更大自主权的愿望相冲突。苏瓦松伯爵在之前的信件中表示希望同时获得黎塞留的亲信拉·瓦雷特枢机主教麾下军团的最高指挥权。倘若此时苏瓦松伯爵率领麾下的一万余人驰援皮卡第，其对抗数量接近两倍于己的西班牙军队几乎毫无胜算，但是他的兵力正在迅速扩张。黎塞留派遣自己的妹夫布雷泽侯爵[11]前往前线，告诫他务必加强科尔比(Corbie)的防御。他预测西班牙军队一旦攻克勒·卡特莱(Le Catelet)，就将会进攻科尔比，因为此地是索姆河上守备状况最糟糕的地方。在27日写给苏瓦松伯爵的信件中，黎塞留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战略思路，即在各地守军恪尽职守的情况下消耗西班牙军队的进攻势能。他同意了苏瓦松伯爵关于率领部下接近西班牙军队并伺机而动的计划，然而勒·卡特莱守军在遭到西军的大规模炮击后就选择了投降。

7月末，苏瓦松伯爵将自己的军队重新部署至佩罗讷(Péronne)附近，认为西军将会向这里发动进攻。西班牙军队首先尝试从科尔比至佩罗讷之间的小镇布赖(Bray-sur-Somme)渡过索姆河，但在占领小镇后遭到了法军的激烈阻击，没能实现战略目标。西军随后进军至布赖以西数公里的瑟里西(Cerisy)镇，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才几乎歼灭了在当地顽强抵抗的一个法军步兵团。但在这段时间里，苏瓦松伯爵指挥的法军主力却反应消极、行动迟缓，仅仅派出400名骑兵进攻正在渡河的西军。西军在索姆河南岸登陆后立刻建立了简易工事，让法军骑兵无机可乘。当苏瓦松伯爵所部全军赶来时，西班牙军队已渡河完毕。西班牙军队拥有人数上的显著优势[12]。丰特内伊侯爵在其回忆录中声称当时法军缺乏火药，并把责任归咎于炮兵总管梅拉耶公爵[13]。最终，苏瓦松伯爵决定连夜向努瓦永(Noyon)方向撤退，放弃索姆河防线。皮卡第地区的各个要塞和城镇自此失去了野战部队的掩护，沦为西班牙军队唾手可得的一座座孤城。

注：1635年至1642年法国东北部的形势简图。图上标注了许多重要城镇或设防地点。可以看到科尔比乃至鲁瓦耶本身距离法西边境并不远，西班牙军队实际上没有十分深入法国领土。本图出自Parrott, David, Richelieu’s Army: War, Government and Society in France, 1624-1642,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3

不论是从回忆录还是从信件中，都不难看出黎塞留并不喜欢苏瓦松伯爵，但是即便后者无法阻挡西班牙军队的迅速进军，路易十三还是向黎塞留表达了自己对苏瓦松伯爵的支持。[14]国王亲自在8月初视察了瓦兹河上的防御状况，并且在8月4日召集了高等法院、审计法庭等各高级法庭(Cour souveraine)，以及巴黎工商界人士来寻求额外援助。但仅仅两天后，西军一部已经逼近鲁瓦耶(Roye)，距离巴黎只有大约100公里。当地总督虽然进行了力所能及的抵抗，但在8月6日上午，西班牙军队在得到叛徒的情报后渗透进了城市，一举攻克了鲁瓦耶。黎塞留在回忆录中指责鲁瓦耶人，称若是他们拥有勇气，就可以轻松抵御西班牙军队10至12天。[15]他命令苏瓦松伯爵沿瓦兹河防御，而后者甚至放弃了努瓦永，在8月11日将他疲惫不堪满是伤员的部队转移至贡比涅。西班牙军队虽然已经能够肆意劫掠从索姆河到瓦兹河的区域，但他们没有选择乘胜追击继续进攻贡比涅甚至是巴黎。虽然苏瓦松伯爵的军队在撤退途中遭到西班牙军队的持续骚扰，损失很大，不过又有一支6000人的援军在8月初被派往苏瓦松伯爵处。诚然，这些紧急征募的部队可能无法在正面战场上发挥很大作用，但他们足以在防御工事中起到阻挡西军的作用。西班牙军队的选择既包括直接发起对巴黎的进攻——有一定可行性但存在风险，也包括攻占皮卡第地区其他没有野战部队支持的要塞化城镇。从吉斯保卫战的例子来看，6000法军足以逼退西军的进攻尝试，因此放弃继续进军是合乎其行事逻辑的。此外Parrott认为西军此次入侵的威胁不仅仅在于巴黎的安全，同时也在于西班牙军队可能在皮卡第地区站稳脚跟，从而在法国境内以法国的战争潜力为代价进行消耗战。[16]因此，就在这支由冯·韦斯和皮克罗米尼率领的西班牙军队一部围攻鲁瓦耶的同时，西军另一部则在萨伏伊的托马索的率领下进攻科尔比，希望巩固在索姆河流域的占领区。

科尔比守军大约有一千多人[17]。8月7日，西班牙军队开始围攻科尔比，并在11日展开炮击。仅仅4天后，科尔比守军就向西军投降以换取安全离开要塞的权力。有的记录中写到西军用金钱贿赂了守军，使其提前放弃了一座拥有充足物资和良好守备的要塞，犯下了叛国罪行。黎塞留也在回忆录中认为负责防御科尔比总督苏瓦耶库尔[18]伯爵毫无勇气。不过从前文提到的黎塞留所言中可以看出，此前科尔比的防御状态至少在他眼中非常糟糕，而自布雷泽侯爵接到加强科尔比防御的命令也只有大概短短半个月时间。总督遭到的指控也许只是因为需要有人为要塞如此迅速地沦陷负责罢了。但不管怎样，面对黎塞留和路易十三的怒火，苏瓦耶库尔伯爵流亡英格兰，直到路易十三驾崩后才得到赦免。西军在夺得此地后立刻开始整修要塞，并从周边地区搜刮物资囤积于此。与此同时，法军终于放弃了原先的战略计划。孔代亲王接到来自国王的命令，率军从多勒城下撤离。[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