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一直比较怵头医院。体检时,有两个项目最容易出现异常,一是心电图,二是测血压。
在家自测,我的心率和血压一直毫无问题。但是,一旦来到医院,看到白大褂,我就忍不住紧张和焦虑,心率加速,血压升高,直至突破正常范围。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平时,只要来到医院、看到医生,就会激发起我的潜意识中那些关于医院的记忆。但是,我从不讳疾忌医。正是因为有成百上千的白大褂,医院才能成为鬼门关前的避风港。
上周四晚上,突然收到老爸的微信:血压持续高,感觉不舒服。如果一会儿还难受,就去看急诊。
当时,我立刻回复:“你现在就去吧。”我想的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去急诊坐着,在那里缓一缓。万一真的出事,马上就能抢救。
无奈,老胡不听我的,说自己先稳一会儿,有些发冷,还说:“不要建议,会慎重考虑的。”我心想,莫非是我过于紧张了?那就先等等吧。
半小时后,老爸传来新消息,血压归于正常。我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
12月1日,是个周日。那天晚上,一直挑选羽绒服,以此作为礼物,准备着第二天送另一位妈妈回老家。
突然,又收到老胡的微信:
“我今晚血压忽然高,心率急促,准备医院看急诊,若有不测,你把握大局。”
我说实话,当时看到这条消息的我,并没有很紧张。因为老胡终于要迈出家门去急诊,终于要去认真查查有什么毛病。
在我看来,最坏的结果无非是紧急做手术,在心脏下支架。这个手术,目前比较成熟。只要就诊及时,一般不会出大事。
到了急诊,第一次做心电图,并没有查出来明显的心肌梗塞。第二次做,明确了问题,推进了手术室。妈妈给我说,已经签字,具体下不下支架,看医生的决定。
相亲市场上,大医院的单身医生往往是热门的香饽饽。在体面、稳定、人脉广、收入中上的背后,是漫长的培养经历和高强度的工作节奏。上周日的半夜,有几名医生正在顶着射线和疲惫,在手术室里商讨着手术方案。
经过研究,疏通血管后,没有下支架,而是下了球囊。最主要的原因是,老爸的那段血管偏细,如果立刻下支架,只能下比较小型号的,后续可能还会出问题。如果先让血管养一段时间,促进斑块回缩、血管扩大,就可以下更稳固的支架,长远来看更安全。
此时,得知手术结果的我,更多的是庆幸和开心。因为就医及时,没有出现严重的心肌坏死,属于不幸中的万幸。希望老爸吃一堑长一智,千万别再抱侥幸心理,别指望“过一会儿就会自己好”。
出手术室后,就是漫长的康复期。我心想着,这次就医及时,应该问题不大。这周六争取回邢台一次吧,看看老爸情况怎么样。
到了周二晚上,我刚加完班到家,收到老爸的最新指示。妈妈体力不支,希望我请假回邢,伺候老爸。
我第一反应是,这假该怎么请呢?按照管理制度,请假需要履行相关手续,不能说走就走。
第二反应是,工作该怎么交代?手里的工作千头万绪,需要整理进度和细节,转给同事继续推进。
第三反应是,我得给自己买一件长款羽绒服。今年夏天,老爸脑梗,陪护到半夜的我浑身发冷,辗转反侧。如今是冬天,更要添衣保暖。
情绪上有些许抵触,因为要暂时告别正常的工作和生活,开始连轴熬夜,又得瘦几斤。理性上很快下了判断,买车票,明天回邢台。
本周三晚上,我进入病房,见到了浑身是管子的老爸。文章写到这里,是北京时间12月6日晚上11点。
之前的48小时,我基本上没有长时间休息,不是在盯着这里,就是在等着那边来人。
因为,我和老爸都没想到,本次住院的鬼门关并不是心梗。
这次陪护,我掌握的第一门新技能,是端屎端尿。
不知道为何,从我到病房的第一天起,老爸就一直在拉肚子。我的主要任务,就是伺候老爸在床上“排泄”。
我疲惫不堪,老爸也十分痛苦,我们俩都睡不着。从周三晚到周四晚,记忆中,我应该刷洗了十多次便盆。刚开始,是间隔两三个小时。越到后面,频率越高,痛苦最深。
5号的深夜至6号的凌晨,几乎是刚冲洗完,老爸就喊,自己还有便意,还想拉。
我心想,坏了,估计是比较严重的腹泻,这可咋办?别虚脱了,心梗还没好呢,这样拉下去,心脏受得了吗?
6号刚过凌晨,老爸已经“拉无可拉”,腹中空空,想吃点东西填填肚子。我找来找去,只找到了一盒牛奶。我倒了一杯开水,把牛奶放在杯中泡上。
十分钟后,我爸喝下了温热的牛奶。刚开始,略显舒缓,我安心了一些。
不多时,真正的考验来临。老爸的便意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剧痛,持续的剧痛,无法忍耐的痛。
我赶紧叫来医生。触诊后,初步判断,可能是肠胃或者胆囊的问题。
凌晨三点左右,先打了一针止痛药,无效。喝了蒙脱石散,继续疼痛。
疼痛中,老爸开始呕吐,是未消化的食物,我印象中吐了三次。
随即,请消化内科的值班医生会诊。医生要求,严格禁食禁水,开始对症治疗。
下临时医嘱,输上了一种更强劲的止痛药。刚开始略有效果,没过多久,剧痛再一次袭击老爸。在输液,可迟迟不见效。
浑身是汗,疼痛难忍,老爸一直在呻吟。我心想着,快来查房,快来查房吧。
早上八点四十,血压是110/173。过了一会儿再量,略有下降,还是偏高。
万幸的是,心电图基本没问题,貌似上吐下泻对心脏的影响不大。
最让我揪心的,是疼痛带来的高血压,很担心脑出血,担心刚刚疏通的心脏再次罢工。
6号上午,输入身体的消炎药依旧没有效果。又打了一针止疼药,往输液药瓶中加入一种止吐的药。
老爸还是疼。不知是疼痛有所减轻可以入眠,还是疼痛难忍导致开始迷糊,从6号上午到中午,我时不时看看老爸的身体状态,防止他真的昏迷过去。
下午2点40,开始发烧,38度。护士给了我一剂栓塞,是直肠用药,我学会了一门新技能。
好消息是,下午三点的血压恢复正常,高压110,低压74。
直到下午4点,体温还是38度多,没有减轻。护士说,再等等,可能是栓塞还未见效。如果一个小时后还这样,再通知我,我们再想办法。
关键性的转折点,是下午5点21分。我伸手一摸,退烧了,疼痛带来的虚汗也基本消失。
我长舒一口气,不用担心进icu了。
到了6号晚上,老爸一觉醒来,恍惚中,以为已经睡到了7号早上。
晚上8点多,弟弟进入病房,坐火车从学校回到邢台。
我跟弟弟开玩笑道,你来晚了,老爸不疼了,也退烧了。本来以为今晚咱们仨都要在病房盯着,没想到峰回路转,危机解除了大半。
最起码,疼到近乎昏迷的老爸,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不用担心上吐下泻。
6号晚上9点半,我走出病房大楼。在过去的48小时,我合眼休息的时间,加起来不到5个小时。
今晚的我终于可以睡一长觉,我们全家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年轻时,总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牛劲,有充沛到的精力和体力。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们距离生死存亡的鬼门关,还有十万八千里。
读初中时,我几乎每天都五点多爬起来学习,当时完全不觉得有多辛苦,反而觉得清静自在,效率更高。
在衡中读书时,每天可以规律睡眠接近八小时,高中三年是我精力最旺盛、恢复力最强的三年。
上大学时,开始拒绝熬夜,经常是宿舍里最早休息的人。
工作后,最疲惫的一段时间,是连续近一个月值夜班,昼夜完全颠倒。迎着朝阳下夜班,走路轻飘飘。我们当时还特意搜索,如果累倒在工作岗位,家人可以获得多少赔偿补偿。
今年最惊心动魄的片段,莫过于这48小时。归根结底,身体健康才是最大的道理,功名利禄只能是锦上添花。面对生理上的极致疼痛,生活中的多数坎坷磨难都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