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 书 广 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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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 阿 姨
——我的父老乡亲n—5
诗/陈大佐
序
秦阿姨七十岁了
不知道是因为
营养不良，还是
心情波动的原因
她的头发
——白的白不起来
——黑的黑不下去
就这样
灰不隆冬的
——白天灰着
——夜里白着
一米四六的秦阿姨
三十八年前就开始佝偻了
一
1986年，宜山轴承厂的厂房宿舍①
把黄庭坚的山谷祠
赶到了会仙山下
只认得机床和轴承的秦阿姨
不知道烟酒茶和红包的秦阿姨
也被赶了出来
——黄庭坚在白龙公园的一隅落脚
——秦阿姨在一墙之隔的宜山师范“赋闲”
那一年，冬天来临的时候
秦阿姨的女儿六岁
秦阿姨的儿子三岁
她的丈夫，那个体育教员
月薪，只差那么一点
就赶上
全广西职工的平均工资了
二
我进入宜山师范的时候
正值九月
听说白龙洞里的龙
很多年前就飞走了
所以石达开带来的火
一直都没有完全熄灭
所以很热
从半山腰一直通到山顶的洞里
住了好多个菩萨罗汉
听说他们从来不管季节的事
更不管
山洞外面的事
三
秦阿姨的小店
在我进入学校的那天开张
就开在冰室的右边
（一排六间老土墙瓦房
每间深六米宽三米
右边第二、第三间连体，是冰室
第四、第五间也连体，是小卖部
最左边是卫生室）
小店真的很小
只卖一些辣椒腌的酸
只卖一些煮红薯
只卖一些粽子
价格以分计算
冰室的马力很大
冷风透墙扑来——
秦阿姨总是穿着两件衣裳
——我们穿两件衣服的时候
她又提上了火笼
四
来小店的几乎都是女生
仅有的几个男生
是我带来的
——我们嬉皮笑脸
叫买辣椒酸的女生请我们吃红薯
叫买红薯的女生请我们吃粽子
叫买粽子的女生请我们吃辣椒酸
如果哪个女生不请
我们就趁阿姨跟女生唠叨
不注意的时候
顺手拿一点来吃
——有时候阿姨没看见
——有时候看见了也装着没看见
五
后来那几个男同学
不跟我来了
——他们说功课太多
——他们说女同学太抠
我只好一个人来
女孩子们都不理会我
我就跟阿姨赊辣椒酸
我就跟阿姨赊粽子
我就跟阿姨赊红薯
我就跟阿姨借钱
——买酒喝
六
隔壁的小卖部
是一个多么神奇的存在
学校严禁学生饮酒
小卖部的那两个小姐姐
一直把我当成老师
——因为她们从来没有见过
哪一个学生
天天喝酒
餐餐喝酒
而且喝得那么自然
而且喝得那么理所当然
而且喝得那么前无古人
而且喝得那么后无来者
……
七
我欠阿姨的“货款”
我借阿姨的钱
都是每个月初
收到父亲或母亲的汇款后
马上还清
然后再赊
然后再借
阿姨说，你这样
总是酸辣椒送酒
总是红薯送酒
总是粽子送酒
身体会坏的
于是，每个中午
阿姨把她女儿送来的饭菜
分大半给我
于是，隔三岔五的黄昏
阿姨把我带到她家吃饭
……
八
阿姨的丈夫
那个体育教员
和她有着同样的灵魂
我在他们家吃饭
他们跟我碰杯
把所有的冬天都拒之门外
九
有一天，阿姨给我两把钥匙
她说：一把是家的
一把是小店的
她说：“我们出去几天！”
她说：“少喝一点！”
她说：“以后你就拿着！”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
是乡下的老人不在了）
那两把钥匙
到现在
我都没有还
十
我每年都打电话
邀请阿姨一家来南丹玩
她每次都答应
但是一次都没来
——她说她坐不了车
一上车就晕
车一开就吐
十一
2016年冬天
我带着妻子和三岁的儿子
去看阿姨
岁月把她的脸
踩得更皱了
阿姨说：“你们那么远来
我请你们吃饭！”
我说：“二十多年前
你已经请我
吃了一生中
最好的饭！”
十二
2023年的春天
我借着会议的空隙
去阿姨家坐了一会儿
她女儿的儿子已经是初中生了
她儿子的儿子
刚上小学
体育教员退休多年
学会了钓鱼、诱鸟
阿姨说：带孙子
比工作还累
比带儿女更累
她说话的时候
笑得很灿烂
像很久很久以前的1986年以前
十三
导航里已经没有了宜山民族师范
从离开学校到现在
我已经更换了十多个手机
秦阿姨还是原来的名字
我也没有整容
阿姨的儿女偶尔发来她的照片
背景都是秋天
十四
我计划用一个春天
去看看阿姨
我计划用一个夏天
去请阿姨吃顿饭
十五
我把闹钟调到1993年
我把闹钟调到1994年
我把闹钟调到1995年
1996年的那张票根
温暖了一路的季节
注：
①宜山轴承厂：1986年,广西宜山轴承厂建厂房宿舍,拆毁山谷祠。1986年末,宜山县政府在会仙山南麓重建山谷祠,直至今日仍完好无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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