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渊冲:我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要你在那里说我

文摘   2024-10-10 07:07   河北  
     

(许渊冲和夫人早年合影)

他是钱钟书先生的学生。

钱先生曾和他笑言:如果李白懂得英文,假如活在当世,那么一定会和他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他是杨振宁先生的同学。

杨先生曾经和他开玩笑:“你几乎每天一个灵感,我多年才有一个。”

在《朗读者》的节目上,主持人董卿“跪”着采访他以示尊重,他翻译的作品很多人都认为可同傅雷先生的翻译比肩。

他就是著名翻译家许渊冲。

有关许渊冲的翻译成就,大家有目共睹,他对唐诗对宋词对元曲……的翻译,“美”“意”兼顾,深为西方推崇,在全世界都享有盛誉。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有成就的人有很多很多,(不算帝王将相,三教九流的出色人物代代翻新,历史政治考试背都背不过来)有趣的却少得可怜,有成且有趣的,那就更是凤毛麟角了,如果再加个词——“当代的”来限制,那就基本上是屈指可数了。

但许渊冲应该就是这样的人里的一个。

所以今天我想流水账一下,漫数一数他有趣的故事。

先说一个他与韩石山之间的君子之争的旧事。

2004年韩石山任《山西文学》的主编,彼时他写了一篇文章来批评许渊冲,文题就叫《许渊冲的自负》,该文发表在《文汇报》上,一时引起不小的轰动。许渊冲本人认真读了,立刻写了一篇文题《是自负,还是自信》的文章,算是对韩石山批评的回应。他也把文章投给了《文汇报》,但却如石投大海,没有听到回音。

于是他转回头找到了韩石山,很坦然地对韩石山说:

“要不就发在你们的《山西文学》上吧!”

韩石山听了,并不感到惊讶,他点点头应许下来,很快就把许渊冲的那篇回应发在了自己主持的杂志上。两个人为文各持己见,做人却都光明磊落,心无芥蒂。这样一来二去,竟成了很好的朋友。

许渊冲家客厅里挂着一幅字,内容是:

春江万里水云旷,

秋草一溪文字香。

这幅字就是韩石山所书。它可以说是两个人心胸的写照。这样的光风霁月,不染世俗,很有些魏晋时期王徽之和桓子野渡口吹笛的风范。

《世说新语·任诞》里这样记载王桓两人的故事:

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

故事说的是王羲之的儿子王徽之,他与桓子野偶然渡口相遇,便让人传话,希望能聆听桓子野吹奏一曲。这其实很有些冒犯,两个人只是闻名,并不曾相交,且当时桓子野身份已经很是显贵。

但桓子野却答应了这个“无理”的要求。他从容下车,坐在胡床(就是现在的马扎)上就吹奏了一曲他最有名的《梅花三弄》。吹完,在笛子的余音袅袅中登车而去。整个过程两个人一个全神吹笛,一个凝神谛听,彼此都没说一句话。

什么礼仪规矩世俗客套,他们都不放在心上。王桓二人以笛声交会如此,许渊冲和韩石山的文章之争也是如此。君子之交可以这样纯粹,这样率性,真的让吾辈心生向往。

而最难得许渊冲一生都保持了这样的天真。

在《朗读者》节目里,耄耋之年的他在讲到自己最早的译作林徽因的《别丢掉》时,他不禁回忆起自己的青葱岁月。

1939年,18岁的他忽然就喜欢上了女同学周颜玉。真的是情不知所起,少年的热恋让他很快就翻译了林徽因的这首诗,然后他把这首《别丢掉》送给了心上人。

一样是明月,

一样是隔山灯火,

满天的星, 只有人不见,

梦似的挂起

在节目里读到此处,他忍不住声音颤抖,情不能自已,一度哽咽。谈起诗句里蕴藏的情感,他一如从前的炽热纯真,这深深打动了在场的人,还有屏幕后面的我们。

他说起自己当时并不知道人家已经有了恋人。周颜玉不久就去了台湾,两个人自此再无联系,等再收到回信,时光匆匆已经过了50年。虽然没能走到一起,但他心里也没有遗憾。他说:

“回想当年,感觉还是很美的”。

博学多才的他,就是这样率真坦荡,从不以假面示人,没有任何俗世的应酬路数。真正做到了表里如一,始终有一颗赤子之心。

司汤达的《红与黑》,有多位名家翻译过,人们评价这些译本,往往都会全都表扬说“各有千秋”,但他却从不假辞色,直说:

“我比别人译得好。”

这样的真率让人很有些目瞪口呆,毕竟如果换做是你,即使你真的确信你的作品是最好的,你也未必会人前这样说“真”话。

(许渊冲和杨振宁)

而这样的率性他还表现在很多方面。

在自己的名片上,他这样介绍自己:

“书销中外百余本,诗译英法唯一人。”

又说:

“遗欧赠美千首诗,不是院士胜院士”

因为这些,很多人都说许渊冲太狂了!但是他却依然我行我素,不肯有半点改变。

“我们中国人,就应该有点狂的精神。”

他这样坦荡地回答别人给他贴的标签。

然而他是真的狂吗?

不!这只是他的“真”。

96岁的那年八月十五中秋节,他的雅兴来了,就骑着自行车出去看月亮,是夜明月皓皓,皎洁无尘,照得地上明晃晃一片,结果他没看清楚路,一不小心就从自行车上摔下来,倒在地上。后来被人送去了医院,在医院里,老伴心疼他受伤,忍不住埋怨他。他却对老伴笑言:

“月光如水,从某个意义上还摔得挺美的。”

这句话让老伴忍俊不禁。却让我想到那个捞月亮的李白。

民间传说里李白一日喝醉了酒,见到水里月滟滟随波,温柔可爱,忍不住伸手把玩,就在他跌落入水的一刹那,一条蛟龙带着它冲天而去。这样的“仙”逝传说,可谓是“浪漫至死”!最符合我们对李白的想象。

而许渊冲的赏月之摔,和李白的揽月之举何其相似。凡俗如我们看到的只是他“摔”的结果,却忽视了他们始终都是走在追求美的路上。

伤好了一些,出了院,闲不住的他就开始动手翻译莎士比亚的《暴风雨》,仍然坚持每天1000字,雷打不动。但翻译到了一半,他忽然就放弃了。给出的理由也很许渊冲:

剧太乱,不美,不好,不值得我译了。

太有魏晋人物的潇洒范儿了。

莎士比亚的《暴风雨》我只知道一个大概,不敢妄议,但即使我真的认为它确实“不美,不好”,恐怕人前也不敢这样直来直去。因为我怕别人说一句:你算老几!

为此我不能不佩服许渊冲。

他的字典里大概没有“别人”两个字。

这在他不是什么勇敢,勇敢是我们的眼睛附加给他的,在他,这只是本色。

在许知远的《十三邀》节目里,汪健说:

“我根本就不想你怎么想,你骂我我根本就听不见,我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要你在那里说我

我觉得他的这几句话可以给许渊冲的一生做注。

当然也可用网上的两句话来形容许渊冲对世俗眼光的这种态度:

干你屁事!干我屁事!

这两句话,很粗俗,但却很生动很直接,很有些佛家“棒喝”的意味。

生于1921,卒于2021的百岁老人许渊冲,离开我们已经有三年了。我现在写他,可能没有一点流量,但我还是愿意写他。即使是只为了他这样的处事态度。

从这个角度看,我觉得我也有些魏晋范了。

谨以此文,向许先生们致敬。

(据说爱给别人点赞的人都有一颗温柔的心,谢谢你的温柔!🌷)

海夜听风三人行
不是千篇一律,只是万里挑一,一中语文教师,一心一意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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